? 杨书欣
每年谷雨前后，我都会开车到几十里外的山坡沟壑寻找槐花。
谷雨槐花香，但并非所有的槐花都能食用。国槐是我国古老的品种，花朵只入药不能食。洋槐从北美传到我国才100多年，因其适应能力强被迅速栽培，花朵可食却不入药。红花槐的花朵具有浓郁的香气，既不入药也不能食用，只能供观赏。
我每年捋的就是洋槐花。洋槐一般在谷雨前后开花，花期10天左右，既可观赏也可以食用。随着谷雨的到来，山村的楼前房后、庭院街道、山坡沟壑，到处都是洁白的槐花挂满枝头，一嘟噜一嘟噜，树枝都被压得低垂着。成群的蜜蜂在槐树林中嗡嗡喧闹，似乎在上演着一场盛大的音乐演唱会。一阵微风吹拂，浓郁的甜香弥漫在空气中，沁人心脾，令人心旷神怡。
小时候家中贫穷，就常爬到树上捋槐花充饥。“桃花开，杏花落，槐树开花一大串儿。一把一把捋下来，回家蒸个大馍馍……”早春挖荠菜、掐油菜头，仲春采柳叶、捋榆钱，暮春时节，依然青黄不接，槐花仿佛就是灶台上必备的一道佳肴。槐花可以生吃，每次爬上枝头，找个树杈坐下，都会先捋几串槐花塞进嘴里，大快朵颐之后，才会想起树枝上挂着的竹篮子。槐花饺子、槐花烙馍、油炸槐花饼、槐花丸子、槐花蒸面、凉拌槐花……30多年前，这些关于槐花的食品母亲几乎都制作过，但最常吃的还是槐花面饼。母亲把洗干净的槐花与小麦面粉拌在一起，小麦面粉金贵，面粉少烙馍容易散，就再掺入一些玉米面，放在鏊子上烙熟，既有了馍，又省了菜。
这是母亲的做法。那些年，在槐花的垫补下，无数个家庭在饥馑困难中渡过难关，慢慢走向富裕之路。
槐花半开苞时，鲜嫩香甜，最宜食用。早年捋槐花，成筐满篮子往家端，为的是饱腹。后来捋槐花的大人孩子依然在谷雨时节满山跑，但多为尝鲜。口袋里塞一只塑料袋，既不带镰刀也不拿钩子，站在山坡的陡峭处，一伸手，鲜嫩的槐花就到了手中。我常拽着低矮的洋槐枝，不折断树枝，捋一把，扔进女儿拿的塑料袋里。女儿站在一边，欣赏着我捋槐花的动作，有时候突然发表演讲：爸爸与槐枝弯成了一张弓，女儿是弯弓射雕的将军。我忍不住笑了。许多时候，专程跑进大山的真正目的并不是捋上一兜洋槐花，寻访过去的那段时光，重温昔日的暖意与温情，也许才是生活的真谛。工作了一周，劳累了多日，到山野里展开想象，放飞心情，每一个日子都会阳光明媚，鸟语花香。
半花半苞的槐花经沸水焯过，洁白的花朵瞬间都缩小了身子，一个个成了绿色的宝石，晶莹剔透。拿几个鸡蛋打在滤干水分的槐花上，撒上绞碎的肉丝、切碎的韭菜，一起搅拌做馅，包出的饺子，下锅煮熟，味道鲜美。焯过的槐花不能一次食用完，可以用保鲜袋装好，放在冰箱里，隔半月二十天，取出来依然鲜嫩如初。
这些年，我和妻子常常包槐花饺子。玉米面槐花饼子，那似乎是很遥远的事情了，偶尔想起来，也只能当作故事讲给孩子们听听。
豫西鲁山地域辽阔，洋槐种植广泛。昭平湖岸边、六羊山脚下，处处都有洋槐的身影。地处大青山北麓的马楼乡山岔口村，清明节前，村子西侧的种植园里玉兰花开、红枫叶飘，处处都是如诗如画的景色。清明过后，山坡上、沟壑里，成片的野生洋槐就次第开放，先是向阳背风的树梢一朵一朵咧开了嘴，接着谷底的洋槐花也争相闪亮登场，很快一片花的海洋在天空下顾盼生姿。
今年我去的时候，洋槐花开得正繁盛，满坡满岭。这边路上停着一辆电动车，那边地头放着一辆摩托车，捋槐花的人们前呼后应。差不多都一手挎只篮子，一手提着一根长长的竹竿，竹竿一头绑着锋利的镰刀。半天工夫，手脚勤快的竟然能捋半蛇皮袋。一问，才知道他们捋了槐花是卖钱的。他们说，前几天槐花半苞半花时，一斤卖五块多，一天下来，能卖二百多块钱呢。
怪不得这么多捋槐花的人大老远跑来呢。我不由感慨，昔日的救命花今天竟成了老百姓的摇钱树。从饱腹、尝鲜到今天的饱囊，荠菜掉了队，榆钱落了伍，唯有洋槐花，始终都在餐桌上占着一席之地，并且从乡村慢慢走向了城市。
坡顶槐枝满地，沟底枝叶填塞。一棵棵洋槐，这棵洋槐被折断了手指，那棵洋槐被砍去了臂膀。我看着，不禁为这些洋槐担心。捋槐花的人告诉我，洋槐生命力极其顽强，只要不被斩去头颅，砍断腰身，折断一些树枝就好像给它们理一次发一样，明年槐花依然繁盛。
我听了，放下心来。是呀，这满坡满沟的洋槐树，前年折，去年砍，今年谷雨到来，不依然一嘟噜一嘟噜绽放如初吗？槐花如人，人如槐花，苦难的岁月里，吃得了苦，受得了难，再苦再难，也依然年年捧出香甜。
明年谷雨，我一定还会再来，看看这些繁盛而香甜的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