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版:郑风 PDF版阅读

多面渔夫

? 吕贻晓

冯至在1942~1943年创作了历史小说《伍子胥》,其中写道伍子胥逃亡中出韶关,在江边遇到一个普通渔夫,渔夫撑船渡他过江,他赠剑表示感谢,渔夫拒绝后远去。

不同于历史上的“渔夫拒剑”——明知逃亡者是楚国悬赏五万石粮食及最高爵位而缉拿的伍子胥,却仍旧帮他渡江,独自返回时沉船江中,可谓侠肝义胆。这个渔夫的形象耐人寻味。

有人认为这个渔夫是归隐田园,不问世事的隐者。 一方面,作者写渔夫“疏散于清淡的云水之乡”,在伍子胥眼里,“渔夫有时抬起头望望远方,有时低下头看看江水,心境是多么平坦”,揺撸的姿态也让“他享受到一些从来不曾体验过的柔情”。正如苏轼在《赤壁赋》中所写“渔樵于江诸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他的举止如此潇洒超脱,像闲云野鹤一样自由自在地生活在山水之乡。另一方面,除了渡船时唱歌,结尾拒绝伍子胥赠剑时说话外,他整个过程不言不语,不跟伍子胥对话,也不像开头的十几个岸上人,抱怨打了二十年的吴楚战争,“弄得田也不好耕,买卖也不好做”,让人们陷入困境,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是不是不问世事,独善其身,保持自己高洁呢?

隐者大多是对现实不满想保持高洁品性,或理想未实现,或避险避难等才去归隐。如比伍子胥晚约200年的屈原,在江边遇到的那个渔夫,劝他随波逐流,与世推移,高唱“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而去,这是高蹈遁世的隐者。又如小说中提到的季札,他认为传位给嫡长子才是符合礼制的,兄弟相传以至于传位给他是不符合礼制的,这让他不满又无奈,所以他归隐了。再如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李白“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自古以来,渔夫钓叟确实常常是隐者的代表,但纵观节选部分,渔夫并未对何人何事不满,或说出自己理想中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作为一个普通渔夫,他可能没受过太多教育,思想文化层次相对有限,不理解战争的原因、目的,或者早已习惯了诸侯间的争夺,或者战争对他的生活影响相对有限,或者对政治不感兴趣,或者性格沉默寡言,这些都有可能是他未发表对战争看法的原因。

有人认为,这里的渔夫也可能是一个避祸(世)山林而不失本心者,只是作者未交代具体原因而已。尽管如此,这个渔夫身上闪耀着人性的光芒。首先,他并不认识伍子胥,但见他要过江,就主动为他摆渡,可见心地善良。其次,伍子胥卸下“家传的宝物”送给他时,他直接拒绝了,理由是“我,江上的人,要这有什么用呢?这值得什么报酬呢?”言外之意,他是江上打鱼的人,又不与人争斗,要刀剑何用?温饱不成问题,又不需要买什么东西,要金钱何用?他把金钱富贵看得很淡,助人而不求回报,这不是品性高洁吗?

也有人认为,这里的渔夫并没有置身事外,是个热心人,代表了普通大众、民族良心。他看到很多无法过江的行人,就很“苦恼”,“立下志愿,只要一有闲暇,就把那样的人顺便渡过来”,且坚持这么做,这说明他是一个热心肠的人,以一己之力,帮人摆脱困难,就像现代社会中的志愿者一样,尽一己之力帮人排忧解难,正如鲁迅所说:“有一分热,发一分光。”

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无论如何评价,这个渔夫毕竟感动了伍子胥,让他感受到人世间的温暖美好,让他后来常常想起,如在第八章《延陵》第一段这样写道:“只有林泽中的茅屋,江上的晚渡,溧水的一饭,对于子胥是一个反省,一个停留,一个休息。这些地方让他觉得宇宙不完全是城父和昭关那样沉闷、荒凉,人间也绝不都是太子建家里和宛丘下那样的卑污、凶险。虽然寥若晨星,到底还是有几个可爱的人在这茫茫的人海里生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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