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 韬

一

多年前，韩杰导演过一部《Hello！树先生》，贾樟柯监制，王宝强主演，农村题材，非常粗粝，梦想没有照进现实。

我从小在农村长大，像树先生这样神神道道的人，每个村都会有那么一两个。

寒冷的冬日，披着绿色军大衣，冻得瑟瑟发抖，也不穿上；嘴里叼个过滤嘴，还与人说着话，嘟嘟囔囔，含混不清，一嘴多用。

太阳升起，逆光而立，把身子拔得特别高大；太阳落下，一心向阳，把影子拉得特别修长。

那时候，农村每天都有这样的剪影，真实得有点“魔幻现实主义”。

二

郭有才就是另一个版本的树先生，是草根完美逆袭的标志性人物。这样的人物不可能也不允许“如雨后春笋般”竞发生长，因为那样固化的阶层就会土崩瓦解。

歌厅里、抖音中，《诺言》比郭有才唱得好的一抓一大把，但为什么哥哥、姐姐和所有的家人们“偏偏喜欢他”？

好多人可能归功于他的名字“有才”。其实，偌大一个中国，比他有才的人多得是。前些年就出过一个“大衣哥”，对歌曲的表现力和现场掌控力不知比郭有才要好上多少倍，而且人家是在“星光大道”上拼杀过来的人，还上了2012年央视的春节联欢晚会——那是多么大的平台。

现在呢？不也活成了一个寂寞？

三

佛教上解释：古往今来曰世，上下四方为界。凤凰卫视特约评论员阮次山说过：“这个世界许多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事,其实都有其内在的关联。”

郭有才在成为网红前，天天卖烧烤，在地摊上摸爬滚打出自己的生存哲学和底层逻辑。你看任何时候他的嘴都特别甜，好似抹了蜜，言必称“哥哥、姐姐、家人”，即便被网暴的时候，也不卖惨，博取可怜；他依然咬紧牙关笑对镜头，卖力表演，励志成典。

“再颠簸的生活，咬牙也要闪亮地过。”生活的鞭子已经把他抽打成钢筋铁骨，尽管他还是那么单薄，还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标配行头、拙劣装扮：“格子衬衫花领带、摄影马甲传呼机”。

四

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天上不会掉馅饼，除非玉皇大帝转行打烧饼。

在这个被算法“算计”的当下，流量加持和平台推荐无疑是走上网红快车道的助推剂和加速器。

郭有才如此，董宇辉亦然。

在人人把刷短视频当作有效阅读、人人渴望成为小杨哥、李佳琦的时代，董宇辉将读书、输出、平台、商业形成了一个完美闭环，成为资本的迅速变现工具。一方面，你看他那单薄的身板、疲惫的眼神、仓促的上场、直播中的囫囵吞枣、一边温习一边输出的窘迫感 ；另一方面，他走到哪里都前呼后拥，无疑一个“移动的大中型企业”，大人物轮番接见、粉丝们强扑呐喊，一个草根靠自己的实力攀爬到金字塔尖，那种优越感和不适感也溢于眉宇之间。

五

资本都是嗜血的。

董宇辉和俞敏洪：一个还是老师的底色，一个已经从老师变成了资本家；一个是“知识”，一个是“分子”；那是从一个点出发发叉成两条向可预知未来无限延伸的平行线，注定早晚要分开。

董宇辉有着“杜甫的悲天悯人，李白的浪漫豪迈，王维的风度翩翩，苏轼的达观豁达”，肩负着孔老夫子的“传道、授业、解惑”，践行着王阳明的“知行合一”。他从底层草根一步步通过自己的努力、毅力，无技巧攀附、无差别讨好完成翻盘，所有的中老年妇女都想成为他的丈母娘，“知识的力量”此刻变得有形、可感，“知识改变命运”有了“举例说明”。

即使在制度、资本、平台、传播深度捆绑的圈层，人依然有不被外部力量完全裹挟、活成一个独立个体的机会。

六

“时代的一粒尘，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这多少有点过分夸大了时代的能动作用，也小瞧了个体的反抗精神。余华在《活着》里提到：“作为一个词语，‘活着’在我们中国的语言里充满了力量，它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喊叫，也不是来自于进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赋予我们的责任，去忍受现实给予我们的幸福和苦难、无聊和平庸。”

有时候，我们不得不坚强；于是乎，在假装坚强中，就真的越来越坚强。

新疆女作家李娟因《我的阿勒泰》而爆红，但她依然保持着作家应有的清醒：“说起来这一切都是悲观的，但我心里仍有奇异的希望。我但愿这一切只是自己狭隘的见识，我但愿这世上只有我最懦弱。 ”

前进是唯一的退路。让相信去相信，给希望以希望。

七

“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

其实这个社会并不复杂，你抽丝剥茧、逻辑推理一下就会明白，人要想成功：首先你得行；其次得有人说你行；最后说你行的那个人也得行。

你是草根，不是竹根——扎得那么长远，也不是树根——扎得那么深邃，有个风吹草动就有可能被连根拔起。

无数的人冲着风口跑去，以期也能一飞冲天，好似“站在风口浪尖，就能握住日月旋转”。

泡沫正在散去，留下一地鸡毛。

董宇辉也好，郭有才也罢，只不过是这个时代的“星星之火”，只是起到“点灯”者的作用；要想真正成“燎原”之势，还需更多的“说你行的那个人也得行”。

星星点灯，照亮每个人的前程；星星点灯，照亮每个人的家门。

八

耶路撒冷希伯来大学哲学教授阿维夏伊·玛格里特(Avishai Margalit)在其著作《正派社会》（The Decent Society,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6）中提出，所谓“正派社会”就是“制度上不羞辱所有人”的社会，它的正派体现在“保护社会成员不受自由市场的羞辱”，比如“重视贫困、无家可归、剥削、恶劣工作环境、得不到教育和健康保障等”。

把自己活成一束光，因为你不知道谁会借着你的光走出了黑暗；请保持心中的善良，因为你不知道谁会借着你的善良走出了绝望；请保持你心中的信仰，因为你不知道谁会借着你的信仰走出了迷茫。

做一棵树，“头顶一个天，脚踏一方土”，那么独立，那么孤傲；超越底层，打通闭塞，长出自己的辽阔与清高，“风雨中昂起头，冰雪压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