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寇 洵
我小时候吃得最多的饭是糁子饭。糁子饭是用玉米做的，把玉米放在石磨上磨成米粒大小。把水烧开了，将准备好的玉米糁倒进锅里，加上碱面，用勺子不停地搅拌，直到锅滚起来，然后再煮上十几二十分钟，就差不多了。煮出来的糁子饭盛在碗里，要用筷子一挑一块才好。
我们那里不说吃早饭，说吃晌午饭。也就是上午十点左右，吃一天中的第一顿饭。这第一顿饭，几乎家家户户都是糁子饭。吃糁子饭就酸黄菜是标配。酸黄菜，也就是腌制的洋白菜。把洋白菜洗净切碎，放在一个大缸里，加上盐巴，再在上面压一块大石头，然后用跟缸口大小的锅盖把缸口盖好，再在锅盖上压一块石头，慢慢等着发酵。过一段时间，酸黄菜就腌制好了。
糁子饭还有几种吃法。一种是在糁子饭里加土豆和红薯块，这在我们那里最为常见。还有一种是在糁子饭里加红小豆一起煮，这样煮出来的糁子饭是红色的，也比较多见。再有一种是在糁子饭里加上葛兰叶。葛兰叶是一种树叶，需要到我们那里的山上去采，但葛兰叶在我们那里并不很多，要采春天里刚刚长出来的嫩叶，要是长老了就不好吃了。糁子饭加了葛兰叶同煮，有一股诱人的清香。
在我们老家，一般只有春天才能吃到带葛兰叶的糁子饭。后来有人发现，可以把葛兰叶晒干以后贮藏起来，这样啥时候想吃带葛兰叶的糁子饭，随时都可以把葛兰叶拿来用。晒干以后的葛兰叶煮到糁子饭里，虽说颜色不如嫩叶好看，但清香味还是很浓郁的。
我是吃糁子饭长大的。从小到大，差不多每天都要吃一顿糁子饭。不过，我吃糁子饭不喜欢在里面加土豆块、红薯块。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甚至不喜欢在糁子饭里加葛兰叶，但从始至终都喜欢加了红豆的糁子饭。
我离开家乡以后，最不能忘记的吃食就是糁子饭。虽然市场上也有卖玉米糁，但跟我们那里的完全不一样。市场上卖的玉米糁颗粒小不说，还稀汤寡水的，全没有我们老家糁子饭那种黏稠感、清香感和吃过之后的那种满足感。
老家的糁子饭是用铁锅煮的。煮饭的锅头基本上都是泥巴糊的。煮饭用的是柴火。我们那里是山区，最不缺的就是柴火。我始终觉得，用柴火在铁锅里煮出来的糁子饭才叫糁子饭。我曾在家里试着做过几次糁子饭，但可能用的是燃气，做出来的糁子饭跟老家那种土法做出来的全然没法比。
这些年，老家吃糁子饭的人越来越少了。糁子饭原来被当成穷苦人家的吃食，但糁子饭总是让我念念不忘。差不多每次回老家，我都要找机会去吃一次糁子饭。好在我们县城还有几家糁子饭在卖。
卢氏药城有一家卖糁子饭的，在药城南门外的一个胡同口，是借着一堵墙搭起来的一个大帐篷。帐篷口支了一口大锅，里面摆了一些桌椅板凳。我吃过一次之后，马上找到感觉了——这就是我小时候的味道。
以后，只要我回老家，差不多都要找机会去那里吃一顿糁子饭，过一下瘾。就在药城南门这个卖糁子饭的地方，还发生了两件事。一次是碰见了我的邻居赵鲜花。她比我大几岁，她爷爷和我姑爷是亲兄弟，按道理我得喊她表姐。赵鲜花是个美人胚子，但却命运多舛。我印象中，她早年嫁到了外乡。我有一年出去上学，曾在外乡的火车站遇见过她一次，不太记得她当时是打算外出还是刚从外地回来。这以后很长时间没有再见过她，只隐约听说她在那边过得并不好。后来，好像离了婚。这次见她我有点意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还有一次，我们吃糁子饭的时候，碰见父亲一个熟人。这个人头发蓬乱胡子拉碴面容憔悴，身上穿得破破烂烂。看上去有六七十岁，但父亲后来说，他只有五十来岁，比父亲小了十多岁。我不记得父亲跟我说这个人以前是干啥的了，只知道他现在穷困潦倒，靠在工地上扛水泥、拣点破烂过活。吃罢饭父亲过去把他的账结了，他感激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卢氏县城东门外花坛北边的胡同，还有一家人卖糁子饭。这家店是住家户，他们在自己家里做了糁子饭往外卖。那是一个很逼仄的小院，进门以后靠左边有个屋子，透过一扇打开的窗户，可以看到里面有一口大锅，煮着一大锅糁子饭。食客来了打了饭，就从窗口递出来。小院不过两三米宽，靠南边墙根摆了两张长条桌一条长板凳，不少客人就坐在那里吃饭。东边还有两间小屋，里面摆了一些桌椅板凳，食客们也可以到那个屋里去。这家卖糁子饭的生意特别好，我每次去，小院里的食客都满满当当的，经常连坐的地方都没有，有些食客就站着吃。听父亲说，他们家每天早上五六点就开始上客，一般不到八点就卖光了。所以，要想吃他们家的糁子饭必须赶早。我抽空回老家的时候，父亲听说我想吃糁子饭，总是一大早就叫醒我。我至今记得那些个冬天的早晨，父亲开车带着我，我们穿过洛河大桥去到那里的情景。那是一个多么简陋的地方，但因为那里有卖糁子饭，我总觉得这个地方特别亮堂，就连在这里吃糁子饭的男男女女，都让人陡然生出几分亲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