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耿艳菊
那时候,我还在家乡生活,并不能理解一个人对故土食物的依恋。
有一年参加亲戚的婚宴,和新娘的娘家人坐在一桌。新娘的表姐是南方人,远道而来,我们一见如故,席间相谈甚欢。饭快吃完的时候,表姐突然问我,饭怎么还不上来?看着满桌的美味佳肴,我一时愣住了,很是不解,心想:这些不都是饭吗?这么大的桌子,快摆不下了。
见我迟疑,表姐忙解释,就是米饭哦!怕失礼,我虽然很惊讶和好奇,还是赶快跑到后厨要了一份米饭。
后来,讲给南方的一位朋友听,朋友说,这太能理解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正如你们吃面食长大的,天天也吃不厌面食,我们南方人顿顿吃米饭,也会觉得香甜,甚至一顿不吃,就觉得这顿饭不完整,心里空落落的。
真的是这样呀!日日相守,并不觉得有多重要,就像身边的很多事物一样,如司空见惯的阳光,看起来平平无奇,缺少了它,世界该是多么悲凉和寒寂。这并没有夸张的成分,一个人走得再远,飞得再高,衣食总是根本,而一个人微妙的味蕾从一开始就铺垫好了的。
在家乡的时候,我们一日三餐都和面食有关。厨房的门后是一口大缸,专为盛面粉的。早上馒头,中午面条,晚上还是馒头。每天都是如此,周而复始,从来没有觉得单调厌烦过。像我们简单朴素而静好安宁的日子,一天天向前,也许当时的味道并不是多么美味,到后来却成了记忆里最让人怀念的时光。
远离故土后,对面食的感情更是愈加深厚。
曾听闻一个人思念家乡,千里迢迢,舟车劳顿奔回去,就只为喝一碗家乡的汤。
搁从前,这样的事儿,我无论如何不能理解,现在我站在异乡的街头想这桩事情,觉得温暖可亲,觉得这是一个内心柔软深情的人。
一位在南方工作的朋友,写他的一段经历,看得我眼眶发热,心有戚戚。
那时,他远离亲人来到南方的小城,人生地不熟,孤独忧郁,他很久没吃到馒头了,实在想念家乡的面食,就趁着周末一条街一条街地找,一个巷子一个巷子地转悠。
那天,还下着雨,他举着伞,就那样热切地找啊找啊,终于在一个巷子口闻到了馒头的甜香。他疲惫的身子猛然间站直了,黯淡无神的眼中散发出惊喜的光芒。那是一家卖馒头的小店,他一口气买下了一大兜馒头,小心翼翼地抱着,慢慢地走在雨中,生怕那些馒头有了闪失。
每到周末,穿过半座城去那个巷子买馒头成了他生活中的温暖和期盼。生活里因了面食的芳香,日子也变得踏实而有底气,他开始脚踏实地对待眼前的一切,人也明媚阳光起来。
犹记得,初来这座城市时,租住在郊区,一个狭窄的小院子,前面的楼群挡住了阳光,常年阴暗暗的。饶是这样,这个小院子的七八间房依旧住满了人,都是奔波在城区工作的外乡人。这里房租便宜,出门就是公交站台,出行方便。我那时刚大学毕业,前途茫茫无期,一个人来到陌生的地方,能有一个落脚的地方便知足了。
我住的那间房十多平方米的样子,一扇窗,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简易的布衣柜,不但简陋而且有些寒酸了。因为是北面的房子,冬冷夏热,简直是凄切了。然而,我很快找到了合适的工作且稳定了下来,公司很远,我后来本可以搬得近些,但我在那里却又住了近两年,直到那个小院子要拆了才搬走。
这其中的原因说起来有些孩子气,不过是贪恋一碗面条的味道,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的香味。
我那时因为屋子小,上班时间紧张,没有开火做饭。早上起来早了就到早点摊上买杯粥买个鸡蛋,晚了就急匆匆地赶着去乘车,早饭就不吃了。中午公司有饭,两个菜,一份米饭,一碗汤。我常常是只吃菜喝汤,下午早早就饿得不行。一下班,拿起包就往站台飞奔,眼前浮现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茄汁面,上面还洒着绿茵茵的葱花香菜,一切愁烦都没有了,一颗心都在那碗面上。脚步铿锵有力,越来越快,希望能赶上最快的那辆车,恨不得立刻坐在刘姐的小饭馆里。
刘姐的小饭馆就在我们小院前面那栋楼的一层,我每天下班都要从那里经过。我当时来此地吃的第一顿饭便是刘姐做的茄汁面。茄子切丁,和蒜末肉沫一起炒,然后添水下面,做法简单家常。然而正是这份家常的温馨,一下子触动了我这个初来乍到的外乡人的内心。
刘姐待人热情亲切,虽是第一次见面,几句话说下来,竟像是认识了好久一样,没有一点距离。我后来便常常去吃一碗茄汁面,刘姐不忙时会像一个老大姐一样给我讲一些初入社会的经验,最后总不忘鼓励我几句。
半年后,我们那个小院搬来了一对中年夫妻,大家说起来竟是家乡同一个镇上的,立时分外亲切。中年男人姓徐,我便亲切地喊他徐叔,喊他妻子徐婶婶,他们因为女儿晓晓在这个城市读大学,也就跟着过来了。徐叔在一个工地干活,徐婶婶在一家公司做保洁员。
每到周末,徐婶婶都要请假休息,因为晓晓要来。我比晓晓大3岁,她和我一样,也是不习惯吃米饭,到了周末来父母这里聚聚,改善饭食。
徐婶婶每每都要早早起来,比上班还早,到市场买新鲜的肉菜,按照我们老家的方式郑重地包一顿饺子,像过年一样讲究隆重。
徐婶婶会在周末的前一天晚上就和我约好,周末一定要去他们家吃饺子。我起初推辞,见他们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便也视他们如自己的亲人,只要周末不加班,就和徐婶婶热闹闹地包一顿家乡的饺子。大家一起坐在简陋的出租屋里,围着掉了漆的桌子,吃着热腾腾的饺子,热腾腾的温暖融化了异乡的孤寂和落寞。
这些年,我依旧不习惯吃米饭,一个人的味觉一定是有记忆的,滋养你长大的食物,那种熟悉的味道,时光愈深,愈是深入内心,深入一个人的灵魂。
忙碌了一天,走在下班的路上,饥肠辘辘,最开心的事就是去菜市场买点面条,一把韭菜或者几个西红柿,做韭菜鸡蛋捞面或西红柿鸡蛋捞面,普通的面食,吃起来却是人间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