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俊伟
太阳落山的时候，村子西边的田野上空一片通红，是晚霞在绽放。这时村庄有炊烟升起，鸭鹅们排着队一摇一摆地从村子里最热闹的那条街上经过。再等一会儿鸡群也开始行动了，纷纷扑腾起翅膀飞上院子角落的桐树上，然后蜷缩起身体眯上眼睛，一动不动地蹲在树枝上，一个平常的夜晚开始了。
夜色一点点变得浓烈起来，四下邻里的灯不断亮起，橘黄色的光芒远远望去让人觉得温暖又炽热。灯火之下是刚端上桌的晚餐：青菜豆腐和馒头白粥，简单质朴，饭菜的热气萦绕着灯光缓慢上升，让这温暖和炽热更增添了几分温度。当盏盏灯光从黑暗里亮起又一盏盏消失在黑暗里的时候，夜晚才真正来临。它为熟睡的人们轻轻掩上房门，却在你不曾注意到的隐秘角落里开启了另外一片新世界。白天睡足了的花猫率先出动，它沿着低矮的屋棚敏捷地蹿到墙头上，这动静在“咻”的一声中划破了黑夜的寂静；紧接着院子里就传来几声狗吠，这声音好像就是号角，邻里家的狗也急切地加入这阵营，越来越多的叫声在近处、远处纷至沓来。叫声持续一阵后终于停了下来，而始作俑者的花猫早已不知去向。
黑暗里蠢蠢欲动的绝不止这些。墙脚下，瓦棚里，门口池塘的草窝里，还有塘边高耸的大杨树上，都潜藏着各路力量。白天他们就隐匿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深处，不动声色地窥伺着那些身形高大的人类，一旦察觉到外界静止下来，他们就在各自的领地里肆无忌惮起来。蟋蟀的叫声高高低低、长长短短，节奏鲜明，声音明亮，像是在演奏一支欢快的流行乐；而青蛙就粗犷豪放多了，“呱呱呱”的叫声气势恢宏，可能他们天生就是一群摇滚歌手，唱着唱着这声音戛然而止，只听见“扑通”一声，紧接着就是“扑通、扑通、扑通”的声音络绎传来，原来是岸边有路人经过，吓到了它们。
天上的星星出来了。秋夜的晚上，我喜欢睡在房顶的平台上，此时热气还未完全消退，它悄悄透过草席和褥子慢慢地在周身蒸腾，偶尔吹来一阵风，那热气便无处藏匿，消失得无影无踪，夜晚的凉意随之渐渐弥漫开来。院子里种着两棵柿子树，趁着这阵风，柿子树的叶子来回地摇晃，皎洁的月光让它生出了影子，影子落在我身上、草席上，影影绰绰。我躺在柔软的棉花褥子上，正对着浩瀚的夜空，此时星河广袤，繁星璀璨。偶尔还会有飞机飞过，交替闪着红色和绿色光点的就是飞机，它在星光点点中快速地移动，几秒钟的时间就消失在视野之中，那“嗡嗡”的轰鸣声也渐行渐远……躺在地上的小人儿开始陷入无限遐想：坐在飞机里的人是多么幸运啊，在无边无际的天空里穿行，星星伴着他们赶路，此时的他们是不是打开飞机的窗户就能伸手捕捉下那颗最亮的星，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小心翼翼地把这颗星星放在透明的玻璃瓶子里，落地的时候送给我最最要好的伙伴……慢慢地我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星星在脑海里也熄灭了。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听到火车行驶的声音，这声音从村庄西边的旷野里传来，在寂静的夜里穿透黑暗，哐嗒……哐嗒……哐嗒……一下一下地把我从沉睡中拖拽出来。我缓慢睁开眼，世界还是漆黑一片。我跟着“哐嗒哐嗒”的节奏在心里默数着，不知道是火车走远了声音消失殆尽还是困倦袭来，我又重新掉落进睡梦里，此时黑夜里的火车从哪里驶来，将开往哪里，又有谁会知晓呢？
火车并不是每个夜晚都会来，但伊斯兰教徒诵经的声音却总会在每天清晨雷打不动地响起。离村庄更远一点的镇子上住着很多回族人。那里的女人们大都披着漂亮的头巾，眼窝深邃，眼睛大而明亮；男人们头戴一顶精致的绣花小帽子。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们就开始诵经，声音越过村庄、树林和田野，清晰地传到村子的每个角落，这个时候我也开始起床上学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声音完全代替了闹钟。悠长的音调略带沙哑的嗓音，在多年之后想起依然让我记忆深刻，遗憾的是这经文听了很多年，始终连一个字都未曾听懂过。小时候很困惑，这声音隔这么远为什么还能如此清晰，我一度觉得这经文里蕴含着他们信仰的力量，能超越空间和地域上的阻隔，直到后来的某一天，父亲骑车带我去他们的镇子上买东西，我看到圆顶的清真寺上赫然挂着个大喇叭，顿时所有的神秘感土崩瓦解。
晚霞与炊烟，灯光与晚餐，角落里的虫儿与夜晚的广袤星河都是这世间极其平常普通之物，陪伴着你度过无数的日日夜夜。许久之后，随着时光和空间的转换，当你站在城市的某个角落仰望漆黑夜空时看不到星河璀璨，夜半醒来时也听不到火车从远处驶来又离开，虽然城市的夜晚灯火通明热闹喧嚣，但相比之下还是少了几许生动有趣。那些夜晚虽然平凡质朴，却总是在每次回想起的时候能轻轻抚慰你的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