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俊伟
立冬后,天气突然冷了起来,午后下起了小雨,又为这股寒意增添了几分潮湿。在这小雨中,院子里梧桐树的叶子落得更甚了,这场景正应了那句“梧桐更兼细雨”。古人写深秋总喜欢用梧桐,尤其是在雨天,简直是绝佳搭配,诗中那一股哀愁浓得化不开,好似正经历着人生的至暗时刻。办公室的窗外是一片工地,工地中央有几间简易板房,干活的工人吃住都在板房里,冬天马上就要来了,比起梧桐树和细雨里的愁绪,工人们要在这夏热冬凉的板房里度过漫长冬季的愁苦,恐怕会来得更直接猛烈些吧!
这不禁让我想起了幼年的冬天。在豫东的农村没有暖气和空调,取暖方式原始朴素。冬天来临之前最要紧的事情就是用密不透气的透明油毡把窗户封上,以防呼啸而来的北风,所以在冬天的夜里常常会听到风把油毡刮得哗哗作响。晚上睡觉时还要用开水把红色的橡胶热水袋灌满,用来温暖冰凉的棉被,有时候热水袋密封不好,半夜醒来,发现被子湿了一大片。有的家庭会用蜂窝煤炉取暖,但这个方式有一定的安全隐患,容易发生一氧化碳中毒,尤其是在夜里,某一年连着出了几起事故,慢慢地大家都不敢再用了。
对于贪玩的孩童来说,冬日白天的寒冷好像并不是那么难以抵挡,白天里孩童们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三五成群地在村子里疯跑,尽管小脸冻得发紫,耳朵通红,手也皲裂开来。记得有一年二姐手上生了冻疮,手背肿起一个个红色的大包,白天一碰就疼,夜里睡觉暖和起来后又痒得抓心。母亲买了专门治冻疮的药膏,涂后反反复复也不见好转,后来又寻了偏方,用秋天老茄子蒂煮水擦洗,可还是不管用。这冻疮烦人得很,只要第一年长了,往后的几年里每到冬天都会长,二姐手上的冻疮一直到她十几岁的时候才完全治愈。
夜晚和早晨是冬季里最难挨的时候。临睡前迟迟不愿脱下衣物,因为被窝里实在太冰凉,最后咬着牙哆嗦着身体快速地钻进被子里,赶紧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和鼻子,此时就连呼吸的空气都带着凉意。我想起了我的老祖母,七八岁时和她一起睡,她已年过八旬,晚上做饭前她会在柴火灶膛里放两块干净的砖头,等饭做好了砖头也烧得滚烫,用火钳取出,赶紧用破布包起来,然后放在被窝里。睡觉时她就把砖头放在我脚边,暖意慢慢地从脚上一点一点蔓延到全身,她总说只要脚不凉全身就不觉得冷了。睡到早上被窝里就成了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别说起床了,哪怕是从被子里伸出一根手指也需要勇气。做好早饭的母亲一遍一遍地催促着我,最后她的耐心被消磨殆尽,我才不情愿地在她厉声呵斥下缓慢起身。
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扒灶膛,生火做饭前母亲会在灶膛里埋上几块红薯。此时灶膛里明火早已熄灭,灰烬里还闪着微弱的火光,用火钳扒拉几下,烤好的红薯就从灰烬里滚落出来,顾不得烫手,立马剥开被烤成焦黄色的外皮,香甜的气息一下子就迸发出来,满屋飘香,咬上一口,细腻软糯。这一刻从手里到嘴里再到心间都是又暖又甜,烤红薯和冬天的早晨最为相配了。
年幼的我们曾经在寒风里奔跑,在大雪中穿行,在清冷孤寂的冬夜里醒来又睡着,走过一年又一年的白雪皑皑,面对严寒早习以为常。当那些寒冷的日子渐行渐远时,童年的冬天终被湮没在时光的洪流中。
数年后来到城市,冬天有暖气和空调,夜里不用担心会被冻醒,早上也不用鼓足勇气起床。回想起那些与寒冷做抗争的日日夜夜,竟然一点儿也不觉得辛苦和难过,反而有些庆幸自己能从冰凉刺骨的岁月里走过。我这才明白,年复一年的大雪和凛冽的北风早已让我在内心生出坚强的意志来,同时还给了我一副强健的体魄。
后来的日子里,每每觉得自己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时,这份坚韧就化成了前行的勇气,我会想起那些寒冷的冬天,告诉自己咬咬牙挺一挺,困境终将会被克服。
冬天漫长又寒冷,四季更迭中没有任何一个季节可以被逾越,也没有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会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