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尹红岩
春节快要到了，我闭上眼，思绪飘回那些被鞭炮声包围的春节，心中泛起层层涟漪。如今过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或许正是那份由鞭炮带来的热闹与期盼。
记忆中的年，是从腊八开始的。喝过腊八粥，小年便紧随其后，年的气息开始在空气中弥漫，家家户户都忙碌起来。年集上，商贩们忙着抢占摊位，进货摆摊；赶集者人来人往，前呼后拥。而我则与父亲一起，投身于这场年味浓厚的盛宴中——卖起了鞭炮。
每年腊月二十，我家的鞭炮摊位便正式“开张”了。因为按照习俗，二十三祭灶时要放鞭炮，所以家家户户都会提前准备。每天早上不到5点，我便会在睡梦中听见父亲“乖呀、娃儿呀”的喊，一声声地唤我起床。尽管心中万般不愿，但还是在父亲的催促下，迷迷糊糊地起了床。收拾完毕，父亲在前面拉着车子，我依旧睡眼蒙眬地跟在后面。
黑咕隆咚的大街上，偶尔可以看到街边点着的火堆，几个人围在一起烤火。这些都是赶年集的商贩。而我们因为卖的是鞭炮，只能忍受着寒冷，手脚年年被冻得通红，甚至生疮。我时常羡慕邻家孩子寒假可以无忧无虑地玩耍，却又庆幸自己拥有随时都能燃放的鞭炮，也成了小伙伴们羡慕的对象。
从小学三年级到高二，每年春节前的时光我几乎都在鞭炮摊上度过。我那时的任务是收钱、找钱、记账、拿鞭炮、装鞭炮……天天忙得不亦乐乎。有时候，我还会无缘无故地挨父亲的责怪，但我都默默地承受着，因为我理解父亲为家里奔波劳碌的辛苦，我心疼父亲为了挣得碎银几两而沙哑的嗓音，我也更加珍惜来之不易的美好生活，从而让我变得愈加细心和认真地帮衬他。每当回想起那段时光，心中总是充满了复杂的情感。
那时的鞭炮种类远没有现在这么繁多，单炮类是散装的，有小单炮、两响炮，多是手工制作的，威力不大，却充满了童趣。后来，随着机器制造的鞭炮逐渐普及，炸炮等更响亮的鞭炮也走进了我们的生活。鞭炮类则是成辫的鞭炮，有长鞭和短鞭之分，按照整挂鞭炮里单炮的数量来定，有50头、100头、500头、1000头……再大一点的，就是编成一个大圆盘的大地红，纯机器制造的，放起来特别快特别炸。还有一些烟花，最常见的有像火箭一样的窜天猴，像喷气式飞机一样的蝴蝶炮，像信号弹一样能在空中炸出烟花的魔术弹，像陀螺一样在地面上边喷火花边原地打转的地陀螺。这些鞭炮和烟花，满足了不同人群的需求，也增添了我们童年最美好的回忆。
卖鞭炮，可不只是简简单单地摆个摊，等顾客来买。年集上卖鞭炮的生意摊好几个，要想在年集上脱颖而出，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吆喝是必不可少的。起初，我对父亲的吆喝声感到有些尴尬，觉得不太光彩。相比而言，吆喝的生意确实能吸引顾客。后来，看着买鞭炮的人越来越多，我也就慢慢习惯了。
“南来嘞北往嘞，哈尔滨滴，香港滴，买炮都是听响嘞。”“从北京到南京，买炮就为听响声。真金不怕火炼，好炮不怕实验……”“年节到，真热闹，大人小孩都放鞭炮。”到现在，我还能依稀记得几句。这些吆喝词，有些是固定的，有些则是父亲根据现场情况即兴创作的。它们不仅朗朗上口，还充满了生活的智慧和幽默感。那时候没有喇叭，全靠父亲原声播放，一天下来，没少让我从家里给他端开水喝。
现在想来，叫卖吆喝也是促销的手段，颇具市井风味和民俗情趣，这不也是一种商业文化吗？
父亲有时一边吆喝，一边顺势配合着点上一挂鞭炮，或是放上几个炮，只为让赶集的人们听听声音，验验货，增添一些年集的氛围。来往的行人一听鞭炮“噼里啪啦”脆响，便会不自觉地围拢过来，挑选自己春节需要的鞭炮。我最佩服父亲放鞭炮的胆量和技术。他可以捏着小单炮的底端在手里放炮；放两响炮，他可以拿着一端点燃后，先在手里放一响，然后向天上一抛，另一响便会在空中炸响。我那时常常看呆了，忘记了手里的活计。
鞭炮这东西和别的年货不一样，有些东西过春节可有可无，但鞭炮是过年家家户户必须要放的。“老尹，过年需要几挂鞭呀？”一听这熟悉的开场白，我便知道是老主顾来了。而父亲则趁机与顾客攀谈起来，为他们推荐合适的鞭炮种类和数量。只见父亲一只脚踩在货架上，左胳膊伸得老高，扳着指头和那人盘算起来：“二十三晚上一挂，除夕晚上一挂，大年初一早上一挂，破五早上一挂，有生意了初六开张一挂，十四十五各一挂。这样算来，最少六挂。另外小单炮、两响炮、烟火之类的不再弄点？”这一算，不仅让顾客心中有了数，也让其他围观的人开始选购起来。于是，鞭炮摊前总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其他摊位一看这情形，也都开始吆喝起来。听着那一腔比一腔高的吆喝声，一挂比一挂响的鞭炮声，还有赶集人的车马嘈杂声，此起彼伏，集市上霎时热闹起来，汇成一片欢乐的海洋。特别是在上午9点以后，四面八方的各色人等都汇聚到年集上，那场面那情景那氛围，简直和《清明上河图》里一样宏大。
如今，我已经长大成人，家里也好几年不再卖鞭炮了。但每当春节来临之际，我总会想起那段卖鞭炮的时光。那时的我们，虽然不富裕，但心中却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和期盼。而那份由鞭炮带来的欢笑与泪水、疲惫与满足、热闹与喜悦，也成了我心中最珍贵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