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人庆
“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早春,每当看到田间地头摇曳的荠菜花,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会想起袁枚那首脍炙人口的《苔》,把那米粒般大小、白中透着一丝青绿的小花,想象成诗里的苔花。
我不知道荠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生长在我们脚下的,但翻看古籍,《诗经》里有它摇曳的身影,《尔雅》里有它香甜的存在。《诗经》中的女子在一个乍暖还寒的早春看到绿意盈盈的荠菜,就俯身采摘,把“其甘如荠”的滋味和情话一道糅进竹篮。千年后,白乐天在荒野深村看见荠花,该是与我此刻同样的惊喜,于是就有了“荠菜榆荚深村里,亦道春风为我来”。那细碎的绿意,像是光阴的针脚,将《尔雅》的“荠菜甘,人取其叶做菹及羹亦佳”与稼轩词里的“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密密缝进岁月的衣襟,像一位不知疲倦的使者,一路从古风诗韵里走来,岁岁年年,喧闹着春天,蓬勃了一个季节。
古卷里的荠菜总带着露水的香甜。其实,早在雪花飞舞的隆冬,春寒料峭之时,它就已经悄悄出现在田间地头。蹲在田埂边,手指轻轻拨开枯草上的覆雪,便见几簇新绿怯生生探出头来,锯齿状的嫩叶毛茸茸的,细细碎碎,绒毛上凝着碎玉般的冰雪,在阳光下熠熠闪亮,仿佛昨夜星辰坠落人间,跌进这早春的褶皱里。
荠菜虽娇嫩,却坚韧,生命力极强。荠菜不惧严寒,不择土壤,田间地头,荒野河滩,到处都有它纤弱的身影,一旦打罢了春,蛰伏一冬的荠菜更是见风就长,特别是一场春雨过后,一天一个样,眨眨眼就开始分枝抽薹,开出一串串洁白的小花。
荠菜味道鲜美,营养丰富,自古就是人们餐桌上的爱物。鲜嫩的荠菜可凉拌、可炝炒、可煲汤,更多的则是用来做饺子馅,无论荤素均为人们所喜爱。不仅如此,荠菜药食两用,还有驱病疗疾之效,利尿、止血、明目、消积、抗凝血、降血压。“阳春三月三,荠菜当灵丹”。崔禹锡《食经》里有“荠菜,补心脾”的记载,而《陆川本草》阐释得更为详尽:“荠菜,消肿解毒,治疮疖,赤眼。”可见,荠菜不仅是佳肴一味,更是灵药一方。
在老家,一直有三月三早上用荠菜煮鸡蛋吃的习俗,说是吃了三月三早上用荠菜煮的鸡蛋,这一年都不会头晕、头疼。
那该是一个轻风仍带着寒意的清晨,一泓山泉潺潺流淌,路边的野草野花带着晶莹的露珠,荠菜也最是鲜灵。那该是扎着头巾的少女少妇吧,当然也有五大三粗的男人,他们三五结伴,要赶在日出前,露珠尚在叶尖上打转时,用一双双柔腻如凝脂的纤纤玉手或长满老茧的粗犷大手,薅下长得和拔节的麦苗一样高、开着挤挤扛扛白花的荠菜。回家后,先取一把择洗干净放入锅中,待水开之后,把鸡蛋打入那碧绿清澈的滚水之中,慢火熬制。此时,青白二色在铁锅里缠绵,翡翠色的汤汁弥散出清香的气息,沁人肺腑。剩余的荠菜要挂在屋檐下风干,遇有头疼头晕、血压升高,就扯下一把,熬汤煮鸡蛋一并喝下。时至今日,这个习俗在老家农村仍盛行不衰。
也正因为如此,每当三月三的早上,田间地头到处都是薅荠菜的人。这清新的音韵,这灵动的动作,这鲜明的节奏,总是在那个绿肥红瘦的时节里,招摇成一道独特的风景。
荠花虽小也闹春。荠花是卑微的,但它用纤弱之躯丈量着春秋代序,在荒芜处绽放,于苦涩中回甘,用坚强、美味和疗效,延续了人们世世代代对它的钟情。沉浸在荠花绽放的春天,不由得会萌生出许许多多关于乡村生活的美好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