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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节扫墓,又回到农村老家。
慎终追远,缅怀先人,老祖宗留下的遗训。按家乡习俗,清明节,阴历七月十五,十月初一,属“鬼节”,要上坟祭奠逝去的亲人。
我家的祖坟在村南,离黄河大堤不远。从爷爷的爷爷殁后建坟,迄今在那里安息的已有六代人。坟茔由北向南,依序摆开,呈“品”字形。坟里的树木多为小叶杨树,长势一直很旺盛,尽管中间不知更替过多少次,今天却仍然旺盛着。依然按乡俗,在坟头栽一棵柳树,柳树成活率高,长得快,形成绿荫后,据说可以为坟里的人遮风挡雨,夏日烈阳当空,还可以躺着或坐着纳凉。这都是后人想当然的期盼。可是,说来有点奇,几代人以来,凡在坟头上栽的树,都没有成活。有人说了,我家的人命里多火,栽的树都被烧死了,只有命里多水的人,栽的树才能活。这种说法有无科学道理,姑且存疑。然而,另外一种情形出现了,就是坟里竟然有了树。其实,那些树不是有意栽的,而是由不知何时留在土里的树根衍生的,嫩芽拱出地面,一天天往上长,经无数春夏秋冬,慢慢就粗了高了,只是不成行;不成行的树木同样青枝绿叶,远望似有一层薄薄的绿雾,在坟的上空萦萦绕绕,清晨和晚霞中最为显著。倾向迷信的人说,那是我家坟地“风水”好,栽不活树却满坟都是树。于此,我想到大伯父生前给我说过的几句话,他说,一次他去犁地,碰到一个看“风水”的,那人用“罗盘”照了照我家祖坟,说这座坟“扎”得好,在“风水”眼儿上,后人将有大福大贵。伯父信了,喜滋滋的。“风水”端的是什么?可信度如何?至今没定语,只是作为一种意念存在着,却一直有人念兹在兹,古时帝王将相、达官贵人不说了,今人信者也不乏其例。敢肯定的是,我家祖坟绝不占“风水”之优,祖祖辈辈平庸着,甚至贫困着,没人大富大贵,虽然今天生活有了很大改善,“贵”却无从谈起,充其量可归小康序列,离富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恪尽孝道与贫富贵贱无关。扫墓,就是在墓地里祭奠先人,用心同逝去的亲人对话。逝者已矣,不可能知道逢忌日会有哪位亲人 ,去到他的坟前祭奠。坊间有个说法,即逝者有灵魂在阴间游荡,会发出感应,总盼见到亲人。拓展开来看,这其实是昭示活着的人,不要忘记到另一个世界的人。人,富贵也好,贫贱也罢,从孕育到出生到长大成人,父母操碎了心,艰辛备尝。孝道是人的底线,缺失或偏离则人将不人。
时间往前推移,在村里我家人口较多,虽分门另住,因同根同祖,关系一直都很密切。我母亲过世后,我这一支在农村老家没人了,但家族中人,包括嫁出去的同辈和晚辈,过往依然从密,清明节扫墓,其实是我们的一次团聚。
我们到坟里去了。在每个坟头摆上供品,焚香燃箔,磕头,然后放鞭炮,以“唤醒”墓中人,让他们知道自己的节日来了,亲人们送来了吃的和在“那边”要用的钱,可尽情享用。他们收下的不仅是物质的,还有一颗颗永远怀念着他们的心。在母亲坟前,堂妹深情地说:我们都来给您送吃的了,有好几种点心,有香蕉、苹果、橘子,还有钱。您生前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花几毛钱都心疼,一辈子俭省。现在有条件了,该吃吃,该穿穿,该花花。如今时兴旅游,您可去景点转转,想跑远,就去海南三亚看看海。情深意切,平心静气,娓娓道来,不像是说给亡人听,像是娘儿俩坐在那儿拉家常。她有点动情了,眼圈儿有点红,我也唏嘘不已。一干上坟的人也都在不同墓冢前喃喃着。气氛很严肃,缅怀之情很深沉,活着的人与谢世的人完成一场特殊的对话,情相近,心相连,无声胜有声。
侄子的小儿子懂厨艺,做了两桌菜,蛮丰盛,而我却没吃出味道。侄媳说:知道您爱吃四奶奶(父亲行四)给您薅的野菜,已给您准备好了。回来的时候,后备厢里塞了几大包野菜,还有榆钱、鲜嫩的柳絮和香椿,并特意为我蒸了高粱面花卷馍。
人都有根,我家世代农耕,我的根在农村,身归乡野,是我的快事。清明祖坟扫墓,既与阴阳两隔的亲人默默对话,又圆了回家看看的夙愿,并同晚辈们共话桑麻,展示未来生活况境,获得的是一种别样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