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郑风 PDF版阅读

山水养正气

? 曲令敏

金兰小筑是一个秀珍山庄,藏在一片静谧的大山里,那个地方叫阳坡。想马河上游分开两道溪谷,阳坡正好在最大的那条溪谷的拐弯处。那里的山林覆盖率95%以上,除了崖脚、峦顶偶尔有岩石露出来,成为各种表情包外,高高低低的岭坡都被厚厚的植被包裹着。鸟兽、昆虫、藤花和草果,是这本随季节起伏明暗的绿皮书不断更新的鲜活内容。

金兰小筑这个名字,是我起的。2012年,跟随几位朋友来到这里,眼前“八九间屋舍,三四棵古树,六七个结在岩石上的蜂箱,还有满满一荆条篓儿的风”。一处典型的山家庭院儿,因为一段人间奇缘,被悉心保留下来,几经修葺,成为挽留时光、成就闲情的所在。庭院里星月徘徊,山气流荡,最珍贵是充盈着人与人之间的真情义。

旧屋修旧如旧,取名“文和堂”,纪念原屋主张文和先生。这是一个名扬十里八乡的传奇人物,名副其实的大山之子。年轻时,一杆猎枪,百发百中,为护庄稼,保村民平安,狼洞他闯过,野猪群他拦过,蟒蛇和黄鼬都怕他。他还自学黄岐之术,采药治病,惠及乡里。方圆百里的岭峦沟溪,就像他的掌纹,山神狐魅的传说,春种秋收的歌谣都在他心里,在他心里,葱茂如青青未了的山林……

只可惜缘悭一面,我来阳坡那天,他已经走了三个月了。替他守住和拓展这个庭院的,是他的忘年交王广超。

广超是豫东人,跟随参加焦枝铁路建设留在平顶山的父亲来到小城,落地生根,成了家,立了业。有一天,他来这里看山水,下山时偶一回头,发现了这个山坡上的人家儿,目光一下子被吸引住,这个地方怎么这么亲切,这么熟悉呢?情不自禁地转身上山,和老人拉起了家常,就像前世亲人,越说越亲。听闻方圆的山民都迁到山下去了,老人家的孩子们也在山下建房成家,这所旧宅没人守,很快就像别处一样,要变成废墟了。老人眼中浓浓的不舍,让人心疼……

于是有了后来的故事,有了王广超和张姓兄弟的义结金兰,有了与山林山风混为一体的金兰小筑。

2012年老人长眠在小院东侧,和大山一体,守着日升月落的山间四季,守着日子日益兴旺的子孙和乡亲们,当然还有不时来这里小住的异姓亲人。

2025年五一节前,我和朋友一起,在金兰小筑住了一个晚上。新建的客舍紧挨旧院,黛瓦粉墙,外观古香古色,内里的一应设备复古又时尚。从旧院上去,十几级石阶,阶上青草茸茸,让人不忍踩踏。上去左拐,有蔷薇篱笆,有菜地,有果园。那片老爷子守着的山地里,有棚养的鸡鸭,有刚栽上苗儿的红薯地,有我小时候抽过的茅芽苞儿,还有很多鸟儿,用不同的鸣叫晃动着山林。客舍右边有陡崖,崖顶有一座让人闲坐看山的亭子,名超然亭,楹联源自沧浪亭:“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远山皆有情。”亭下有季节瀑,因天旱不响。白花半凋的野蔷薇,绕栗树而上几丈高,广超说,盛开时屋里屋外都是香的。超然亭下有原木吊椅,有从山坡上天然拱出来的石头。亭后盆景样的栗树墩,是养柞蚕留下的。再往上去,荒路隐现,登顶东北望,是海拔两千多米的尧山。西南望,六羊山、西大河、石林路、文殊寺,山色在眼前,春花秋叶在心里,都是鲜活好景致。我曾经见过的黎瓦灰墙旧家具的老屋,依旧在眼前,触手可及。左边两间茅舍,换上了灰红相间的瓦顶,最有味儿是这灰红相间的瓦,留驻着张家人早年从山外背砖背瓦起房盖屋的旧光景。那垛乱石崖已有路可上,崖侧那棵活过六百多年的老榔榆和那棵与它个头儿差不多的黄楝树,祖孙一样守着绕山进院的通道,不知疲倦地在风中絮语寒暄。

小筑的地势有点儿局促,且掩在山林深处,只有节庆日的红灯笼能亮到好远,如同大山的心脏。小筑建筑面积不大,却有广超自创的春联、楹联点睛,无不意境开阔。素木门楣,青砖院墙,恰到好处地镶嵌着“渔读耕樵”“溪山行旅图”“梅兰竹菊”“百子百福”等砖雕,映着清清莲池,与坡藤山树相呼应,让人心空、心闲、心静……

小筑不小,马鞍山四季变幻的山色是它的画屏,想马河湍雪走石的响动是它的背景音乐。门前坡下,潭水澄碧,有鱼有虾,有日渐繁华却因不曾过度商业化而纯朴的岸上人家。白草垛、大横岭、桦皮湾、石滚坪、阎王饼瀑布、天井瀑布、抬轿山,一线峡……深山散居户稀少了,但这些山水景致仍在近旁,闲步可达。

金兰小筑不是农家乐,它只是现代人对狩猎耕读岁月的一点念想,是一个都市人偶来歇息、清心养性的地方。我喜欢这个地方,胜过天下闻名的苏州园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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