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明重
那时,在老家,婚丧嫁娶,生女添丁,老人过寿,都离不开一场极具乡间土味的宴席。
日子定了,请柬发了,筹备宴席也进入了倒计时。主人请来宴席的大厨,在家里做了一顿丰盛的酒席,恭恭敬敬地请来家族的长辈和村中有威望的人,提前商量宴席的安排。这些人对宴席的流程轻车熟路,很快就拉出了单子,谁主事,座次如何安排,谁负责打杂,谁负责端盘子,谁负责照客,安排得井井有条。然后,在主人的盛情劝说下,一个个喝得满脸通红,拍着胸脯唾沫四溅地说保证把宴席办得顺顺利利,让主人听了心里美滋滋的,笑得合不拢嘴,这才东倒西歪地回家了。
宴席的当天,主人家的院子里热闹起来,帮忙的村民早早地赶来。泥匠前一天已经在院子里盘起了灶台,支起了大锅,旁边摆满了主人按大厨意见采购的各种食材。一群大娘小媳妇在大厨的指挥下,择、洗、切着各种蔬菜和肉类。大厨拿出浑身解数调拌着各种菜品,一盘挨着一盘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还用或白或红的萝卜雕刻出花鸟的图形做搭配,让人垂涎三尺。烧火的多为主人近门的老年人,把尺把长的旱烟袋搭在肩头,悠闲地抽着主人塞给的纸烟,时不时往灶膛里添一把木柴。一层又一层的笼屉上早已摆满了鸡、鱼、扣碗等调制好的菜品,放在大锅上蒸着。腾起的水汽伴着香味在院子里飘荡,弥漫在村中,引得一群群稚子幼童靠在门边,眼巴巴地望着,哈喇子流到下巴上了,也顾不上擦一擦。几只家犬也被香味吸引了过来,在门口跟着人乱跑乱叫。
院外的空地上用帆布和木棍搭起了棚子,里面摆放了从各家各户借来的桌椅板凳以及餐具。早到的亲戚朋友在里面喝茶吸烟聊天,交流着工作、生活的情况和家长里短。照客的人笑靥如花,迎来接去,忙着添茶递烟,陪着说话,确保不冷场。客人多是附近十里八乡的,大多熟识,自然聊得热火朝天。不认识的人相互一介绍,也攀上了拐弯抹角的亲戚,热络得不得了。
等到客人到齐了,时间也到了中午。主事人站在院子中央,清清嗓子,先讲几句客套话,然后宣布座席安排。每一桌明确专人称为桌长的请客入席,负责倒茶、让烟、添酒等服务,另外安排一到两名酒量大的族人作陪。人们找到自己的席位,自然免不了一番相互谦虚推让,才按宣布的名单依次坐下。端盘子的一只胳膊上缠着毛巾,双手端着托盘,小心翼翼地在桌椅间穿梭着,把一道道美味送上餐桌。大厨让烧火的把火烧得旺旺的,抡圆了臂膀,煎炒烹炸,忙得恨不能再多长出两只手来。
乡村宴席的规矩多,稍不注意就会被人训斥不懂礼仪。比如,一道菜端上桌,主宾不动筷,其他人不能动筷,主宾放下筷子,其他人也要放下筷子。凉拌木耳要放在上首主宾的面前,凉拌莲菜要放在下首桌长的面前,俗称“光棍菜眼子菜”,以示对主宾的尊重。如此等等,很烦琐,但人们都以此为礼,严格地遵守着。
人们一边交谈着,一边大快朵颐。那些年月,一年到头难得吃上几顿腥荤,吃席倒是解馋的一个好机会。有的人知道第二天要去吃席,头天晚上就开始不吃饭了。现在听起来是个笑话,但的的确确是真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主人在主事人的带领下从首席开始逐桌敬酒。主人嘴里说着感谢的话,双手捧着酒杯恭恭敬敬地敬着酒,一杯两杯不少,五杯六杯不多,因酒量而异。主人敬完酒,宴席的高潮才正式开始了。桌长和陪客的各显其能,有轮番敬酒的,有打圈划拳的。响枚、哑枚、出宝等枚技五花八门,卸火车皮、羊抵架、推小车、大压小等花样层出不穷。划拳时,“一心敬你”“哥俩好”“桃园三结义”,一直到“十(实)十(实)意”都有一套说辞。方言俚语,喊起来抑扬顿挫,让人不由感叹乡村酒文化的丰富和厚重。棚子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吃菜喝酒欢声笑语,响成一片。棚布也似乎受到了感染,随风轻快地起伏着。
夕阳渐沉,人们才走出棚子,相互拉着手,依依不舍地说着情真意切的话,然后才相互告别,脚步踉跄地回家去了。也许,他们在心中热切地期待着下一次的相聚和交流。
乡村宴席在浓浓的乡情亲情里流淌,生生不息,给乡村生活增添了一抹亮色,给平淡朴实的日子带来了一些滋味。它那样的朴实,那样的真诚,那样的让人留恋和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