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学然
风起于南大塘水面的青萍,掠过南山北坡的板栗林梢,越过山顶,直上云霄,然后随云四散,不见了痕迹。
我们村庄对面,有一座高高耸起的山丘,因其在村庄之南,村人称它为“南山”。南山山脚有一口水面宽阔的池塘,塘也因其方位而被村人呼为“南大塘”。这山,这塘,为我们村庄所辖。
记忆之初,南山是我们村庄的“南大仓”:北坡多高粱、玉米、葵花、红薯,还有碧绿的油菜;南坡多南瓜、芝麻、花生、黄豆,也有金黄的小麦。一年四季,南山都不寂寞。听村里老人讲:南山先前杂树丛生,野荆相连,合抱之松抬眼可见,大炼钢铁时,全公社的青壮年都集中到南山砍树,砍下的树都进了炼钢炉的灶膛,不长时间,南山便光秃秃了;后来号召“生产自救”,生产队长就领着男女社员到南山刨树根,整土地,插红薯,种南瓜。从那以后,南山便成了大集体时代我们村庄的“南大仓”。
上世纪80年代初,生产队散了,大集体时代谢幕了。南山被划成了几十个大小不同的格子块,分给了村里不同人家。我家人口多,分到的格子块就大。我家的这块格子地位于山北坡的山腰,宽60余米,长100多米。前两年,父亲在这块格子地种高粱、玉米、红薯,收成还好,但卖不出什么钱。每学期开学时,我们姐弟四人的学杂费要靠父亲带着一张老脸和一声声的干笑,走东家、进西家地告借。第三年,父亲从远嫁到山里的小姑处买回几梱拇指粗的板栗树苗,请了几个村民在坡地挖坑栽苗。那时请人帮工,只需要管饭,不用付钱。两年后,父亲栽下的板栗苗就蔚然成林并开始挂果了。板栗树是本地的毛板栗,果多、个大、粒满,但没什么油性,果质粗糙。不过那时候,人们对食品的要求,重在量而不在质。由看重数量到追求品质,中间需要一段很长的时光。父亲在我们村庄是第一个拥有板栗林的人,他的板栗林不仅成了南山的一景,更是我们家的摇钱树。
父亲经营板栗,算是找对了路子。上世纪80年代末,板栗卖到一块钱一斤,要知道那时的稻谷才卖两毛钱一斤。90年代,信阳建成了多家板栗汁饮料厂。板栗汁入口丝滑,香味浓郁,喝前摇一摇,口感更甜美。那时市面上饮料品种不多,板栗汁一经推广上市,就以其独特风味风靡城里乡下,深受男女老幼的喜爱。每逢佳节,人们走亲访友大多会带上一箱信阳特产板栗汁。我的家乡也建有一家板栗汁厂,板栗汁的出现,把板栗的价格推向了新高。父亲用他那片板栗林,为他的儿女铺了一条通往大学的路。
村里人看到父亲的板栗林带来的效益,也纷纷退耕栽种板栗苗。不几年,整个南山便不见庄稼,只见板栗林了。多年后,政府号召“退耕还林”时,南山早已无耕可退。新世纪之初,父亲的那片毛板栗林过了盛果期,而且毛板栗也越来越为人所嫌弃,父亲观望了两年后,在一个冬季,雇了台挖机把板栗树连根拔起,把拔起的板栗树卖给了烧炭厂。来年开春,父亲从外地引进油板栗苗,雇人施肥栽种浇水。油板栗苗采用了新的嫁接技术,第二年就开始挂果。油板栗树适应性极强,抗虫害,耐旱耐贫瘠,结的果颗粒大,皮薄肉满,色泽油亮,入口甜津津的,细腻滑嫩,卖价较毛栗子要高很多。那片油板栗林,让父亲在村庄起了一幢两层的“小洋楼”。
今年清明回老家给父母扫墓,看到南山北坡栗树林间挂满了一盏盏太阳能灭虫灯。十年前,母亲走后不久,父亲也随母亲而去了。我因工作原因,早已离开家乡多年,没有精力也不懂得该如何经营父亲留下的那片栗树林,只好把它交给阳光,交给风雨,交给四季。五年前,村里成立了农业经济合作社,南山的经营权整体流转给了合作社,父亲的那片栗树林自然也流转给了合作社。合作社为了营造绿色宜人环境,努力开拓农业和土地利用的新领域,加速推进传统农业向现代新型农业的转型。经过一系列认证、考核,积极招商引资,合作社先后投资一千多万元,在南山坡种植特色经济林——猕猴桃、冬枣、秋月梨;在北山坡发展传统板栗林,铲除老板栗树,从山东引进高品质的红栗品种。同时还大力发展养殖业、种植业:在山上林间散养土鸡、黑毛猪,在南大塘养青虾、草鱼、白条鱼;在山脚建了一座座蔬菜大棚。走进蔬菜大棚,你可以看到脆生生的韭菜、小白菜、菠菜、西葫芦、豆角、西红柿、辣椒、茄子……这里的蔬菜都是合作社自己种植、管理、采摘,不施化肥,不喷洒农药。吃一口这里的蔬菜,满嘴都是自然的味道。
南山是一本书,它记下的不只是时光;父亲曾经的栗树林,是父亲用汗水写在南山坡上的分号,它不只是把山脚与山分开。当风吹过南山的栗树林时,另一个世界的父亲也许仍能听见栗树林的欢笑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