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度金凯
这个端午节，我又想起豫西南故乡的那个小村庄。群山环绕，河流纵横，四季温润，犹如一帧水墨图画，静静地铭刻在记忆深处。令人值得回味的是童年的端午节，从一家人忙碌的节奏中，就能体会到的节日气氛。
端午节前夕采撷槲叶，是最佳时令。采摘包粽子的槲叶，多是村里的年轻人，他们去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中寻找，在荆棘、野果和山花中采撷，槲叶四季凝山谷之清风，吸天地之雨露，青如翠玉，有清热解火之功效。采摘的槲叶要分送给不能上山采摘的邻里，经蒸煮、浸泡、清洗，洗出清香气味，才能用来包粽子。在河里洗槲叶的，大多是家庭主妇和孩子。她们把裤脚高高挽起，赤脚踩在水中光洁的石头上，把两张檞叶对面搓洗，直到褪去青渍及绒毛。每每此时，槲叶的清香就会在河面上荡漾开来，欢声笑语和着搓槲叶声，仿佛一曲古典雅韵，拼出一幅节日欢喜的浣洗图。
糯米是亲手在田里种植，经泉水浇灌而熟，脱去稻皮后的米，有泉水和新稻的清香。先用井水经过两天浸泡，再加入红枣、花生，用两片槲叶包成一半，灌入水，再将两半合二为一，用灯芯草缠紧，放入大铁锅内，用木柴燃起大火煮一个下午，直到次日清晨捞出。槲叶的香让粽子香气更浓郁绵腻，保鲜持久，不放油而香，不加糖而甜。
七彩线做成的各样香囊，村邻亲切地叫它香布袋，端午那天要挂戴在胸前。香布袋的材料，是左邻右舍互换的边角布料，剪成各种形状的布块，用细致的针线拼接在一起，缝制成香囊、鸡心、笑脸娃娃，用五色丝线缠成五彩元宝，将晒干的蒜茎剪成小段儿，用各色园布片点缀其间，把布条裁成长长的、细细的七色做流苏点缀。一针一线缝制成的每一个都包含着对美好生活祝福，期许孩子茁壮成长，希望邻里亲人间和谐互爱，勤劳致富。内置香料是根据家乡医圣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所记载的药方配置而成，苍术、栀子、白芷、川芎几种中草药碾成细末，用棉花裹住放在香囊内，其香温润绵长，闻之令人心旷神怡，戴在身上，避虫驱邪，预防百病。当做好的这些饰品堆在一起，花团锦簇，色彩斑斓，香气四溢，令人心生喜悦，觉得生活是那样美好。
端午节这天，如果哪个女孩子戴的香囊样数最多，谁就是在家最受到宠爱的那个。香囊戴在胸前，更显细致婉约，娇俏可爱。为此，家乡的每个母亲，无论多忙，也总要抽空给孩子做香布袋，那样浓浓的母爱，会让孩子一生不忘。“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鬟”，当年苏轼谪居豫南，他亲眼看到了端午节的景象，他写的这首端午诗，就是最好的佐证。
记忆中端午节早上是最温馨的。当我们还在睡梦中，母亲就已把配好的五色线轻柔地系在脖子上、手腕上、脚腕上，后来知道五色丝线与五彩祥云有相通之处，戴上它们可以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再把七彩元宝、鸡心、笑脸娃娃等端午节礼物，分放在每个孩子们的枕边。戴在胸前时，温暖的母爱就传递过来，会使你感受到母亲是那样疼爱你、呵护你，而这种感觉，在以后没有母亲的岁月里，每想起一次，就化成一缕轻柔的风，在心底的湖面荡起涟漪，每至端午来临，就欲发强烈。
端午节要在门楣上插艾草。路旁、河边、荒地，都能找到艾草。绿幽幽的艾草，散发着醉人的芳香。这里往往也是孩们的乐园，在艾草生长的地方，可以藏猫猫，或是手执一柄艾条当武器，玩各种游戏，为节日平添了欢乐。有的男孩子，还会用艾做成辫子披在身上，会让人想到《离骚》中“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意为把江边艾草披在肩上，把秋兰结成索佩挂在身旁。在这里，艾草被诗人用来象征纯洁和美德，是对美好品质和理想的执着追求。屈原生活在艾草的故乡西峡，在屈原去世以后，端午节在江边点燃艾草将鱼虾熏走，以此来纪念这位忧国忧民的诗人，自此后，门上插艾草纪念屈原的习俗由此传承下来。
吃粽子一定要等到端午节的早上。这天的早自习课，也会显得格外漫长，心里总想着粽子，眼也就不想在书本上瞅。好不容易盼到下课，一路小跑往家赶，不再去看小河沿上含着露珠的碧草和水中游来游去的小鱼，也不再留恋头顶低飞的小燕，顾不上秧苗地里忙碌的拔草人，鹧鸪鸟的婉转歌唱也不再诱人，因为有槲叶粽的香在诱惑着。
刚踏进家门，一桌丰盛的端午早宴已经摆好，一个月前腌上的五香蛋，再用红纸涂染成红色，正好在这天煮熟了吃。摆在桌子上的还有冒着热气的熟蒜瓣，孩子们大多不太爱吃，熟蒜能败毒补肚子，大人们总会哄孩子们吃上几瓣。这时放下书包，先拎起一个粽子，解开灯芯草，剥开，淡粉色的糯米李粽，是槲叶的汁液染上的，点缀着红枣花生，散发着温热醉人的香。放进碗里，蘸上浓浓的红糖水，香软甜糯，吃在嘴里，会感觉天地都是香甜的，紧接着再吃一口，于是满屋的槲叶香甜味道，明明吃饱了，却还要捂着肚子再往嘴里硬塞，直到大人们阻止方罢。端午节这天晚上要喝雄黄酒，胆大一点的孩子，趁大人不注意，趁机舔上一点，但绝不能喝。大人把雄黄酒沾在小孩五官周围，以示百虫不侵，百毒不犯。
端午节过后，在布谷鸟的叫声中，开始了三夏大忙。割麦、晒麦、打场、收麦。然后是犁地、耙地、放水，接着稻田就要准备插秧了。
在豫北生活的几十年里，一年一度的端午节如期而至。每至端午节，村里的女孩子也不会向大人讨要五彩线和香囊，空气里也没有槲叶粽子的清香，天空也没有豫西南慵懒缠绵的细雨，过于干燥的天空也有些低沉。
我庆幸经历了那段精神富足的年代，那样的端午节，为我保存了童年纯真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