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李娜 文 李焱 图

唐朝中期杰出的诗人、散文家、哲学家和政治家刘禹锡，被人称作“诗豪”。

这不仅是因为别人都悲秋，偏偏他明明身在贬黜之中，却豪情万丈——“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也不仅说他身居陋室，不但不垂影自怜，干脆还写了名传千年的《陋室铭》。

不只是说他明明因为“桃花诗案”被贬在先，再去玄都观，竟然还说“前度刘郎今又来”；也不只是别人日薄西山暗自嗟叹，他却说“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而是，早在1200多年前，他就身体力行地告诉后人“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喽”……

刘禹锡“家本荥上籍占洛阳”，而故乡荥阳对他也极为推崇，刘禹锡公园，是荥阳第一个文化主题公园，占地18万平方米，内有刘禹锡雕像和墓碑，以及纪念馆1座、陋室3座、牌坊13座、亭子5座，重现《陋室铭》中所说之景。移步换景之间，得以一窥诗豪“豪气冲天”的波澜一生——

也曾想仗剑走天涯

公元772年，刘禹锡出生在浙江嘉兴，这一年，白居易出生在新郑，而且两人后来关系一直很好。当然，命运在一开始，并没有安排两人相见，他们还各自生活在各自的轨道里。

步入刘禹锡公园寻迹的时候，恰是仲夏，荷叶连连、烈日炎炎，想起这园子纪念的诗人便是写下“我言秋日胜春朝”的刘禹锡，便觉得这句豪迈的放歌，让这个夏日顿时清爽了起来。

公园入口不远处，是一条蜿蜒小路，两侧种有梧桐、银杏，小路上设置了十二牌坊，每个牌坊对应着对刘禹锡来说比较重要的一个地址。从他的出生地嘉兴，到仕途最巅峰的长安，再到贬黜地朗州、连州、和州等，最后再到故地荥阳，按照诗人一生的时间地理轴，移步换景间，感悟其一生，也可谓用心。

刘禹锡的父亲刘绪，曾任嘉兴担任盐铁转运副使。公元772年，刘绪妻子卢氏做了一个梦，梦到大禹给她送来一个孩子。不久后，刘禹锡诞生了。刘绪为儿取名“刘禹锡”，其中的“锡”通“赐”，寓意“禹锡玄圭，告厥成功”，期待这个孩子以后可以像大禹一样立下不凡的功绩。而字“梦得”，则意谓这孩子是梦中得来的。

虽说不是钟鸣鼎食之家，刘绪也给了刘禹锡最好的教育。他师从侍僧皎然、灵澈，还有著名诗人韦应物等，自小便在江南有了才名。这个皎然还是茶圣陆羽的师父，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刘禹锡的童年“垂钩钓得王馀鱼，踏芳共登苏小墓”，可谓无忧无虑。

公元790年，19岁的刘禹锡，告别了家乡父老，踏上了寄托着天下士子毕生希望与荣辱的圣土——“首都”长安。

“学霸”刘禹锡来到长安后，如鱼得水， 22岁就取了进士，和他一起中榜的，还有他此生最是荣辱与共的挚友——21岁的柳宗元。要知道，在唐代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的说法，也就是讲进士的录取率是非常低的。第二年，他又通过了博学宏词科考试；第三年，再次通过了吏部取士科考试，“三年连登三榜”，这在唐代，绝对是妥妥的学霸。

刘禹锡凭借这样优异的成绩，立即就被授予了太子校书一职，主要工作是校对勘误崇文馆的书籍。

也就是这个职务，让他认识了太子侍读王叔文，也是王叔文，在后来改变刘禹锡的一生。

任职崇文馆的第二年，刘禹锡的父亲刘绪病故于扬州，他辞官回乡丁忧，后来与母亲一起迁居洛阳。

公元805年初，德宗去世，顺宗继位，“二王刘柳”为首的革新派开始登上了历史舞台。

刘禹锡很快从正八品上阶跃升到从六品上阶，任户部屯田员外郎判度支盐铁案之职，这个时候，他才三十出头。

唐代《云仙杂记》一书里，曾描写过刘禹锡此时的春风得意，“顺宗时，刘禹锡干预大权，门吏接史书，日数千，禹锡一一报谢。绿珠盆中，日用面一斗为糊，以供碱封。”这至少说明两个问题：一是刘禹锡很“勤政”，一天能接到各种文件信件数千，而他会一一回复；二是他真的门庭若市，单粘信的浆糊，就要用掉一斗面。

而王叔文、王伾推行的一系列革新运动也在轰轰烈烈的开展，史称“永贞革新”。为期146天的革新，让他们炙手可热，却也因为革新得罪了不少保守派。

在中唐，变故来得尤其得快。太子李纯软禁了唐顺宗，提前登基。

自此，永贞革新正式画上了句号。王叔文被赐死，王伾被贬为开州司马。刘禹锡和柳宗元等被外放为刺史。刘禹锡在去往连州任刺史的路上，又接到指令，再贬为朗州司马。

自此，春风得意的刘禹锡，走下了神坛。

命运的安排有时候是个悖论。对刘禹锡来说，他开始了被贬谪和流离的人生；而对于诗坛，我们少了一个政客，多了一个诗豪。

二十三年弃置身

人能有几个23年？

何况，是连续23年的“跌跌不休”。别人的人生是“起起落落”，而刘禹锡的人生则是“起落落，起落落落落”——

朗州，其实就是湖南常德。如今这里洞庭湖水波荡漾、不远处山影叠嶂，但是在唐代，这里还是毒草、野兽出没的危险之地。初来，刘禹锡当然也郁闷，但是没多久，他就调整好了心态。尤其是他居所不远处便是纪念屈原的“招屈亭”，这让刘禹锡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觉。也是在这里，他写下了“曲终人散空愁暮，招屈亭前水东注”的诗句。

也是在这一时期，他写下“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从此以后1000多年的每个秋天，这句话都会被人无数次引用。

转眼十年。

公元815年，已经44岁的刘禹锡，终于和柳宗元一起，接到了回长安的诏书。

后来因“桃花诗”，还没到长安一个月，刘禹锡和柳宗元再次被贬。这一次，刘禹锡被贬为连州刺史。

在连州四年，刘禹锡也没闲着。他发现这里的人受教育程度普遍不高，便在闲暇之余广开学校。后来，刘景成为连州第一个进士。再后来，连州进士层出不穷，占据了唐代进士的一方天地。可以说，刘禹锡以一贬官之力，开启了连州的千年文脉。

不久，刘禹锡母亲病逝。回乡丁忧途中，他又接到柳宗元在柳州病逝的消息，而柳宗元把毕生所作作品和儿子都托付给了刘禹锡——他最信赖的朋友。

丁忧结束后，刘禹锡改任夔州刺史。位于巴蜀的夔州环境要比连州好不少。刘禹锡的乐天依旧，写下了“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等著名诗句。

又三年，刘禹锡改任和州（安徽和县）刺史。在这里，刘禹锡被势利眼的县令处处刁难。先是只给三间房，刘禹锡欣然入住；又只给一间半房，刘禹锡照单全收；最后只给一间房，刘禹锡不仅安然入住，还写了《陋室铭》。

对金陵一直心向往之的刘禹锡在此期间还写下《金陵五题》，乌衣巷门口至今还挂着那句“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两年后，也就是公元827年，刘禹锡接诏回洛阳待诏，在扬州偶遇白居易，回首被贬谪的生涯，写下“二十三年弃置身”的句子。

在洛阳，又因桃花一诗，公元833年，刘禹锡被外放为苏州刺史。在苏州正遇上洪灾，他开仓赈饥、免徭减役，深受爱戴。后来，苏州人民修建了“三贤祠”，纪念苏州历史上最好的三位刺史：韦应物、白居易和刘禹锡。

之后，刘禹锡又分别任汝州刺史和同州刺史。

一直到公元836年，60多岁的刘禹锡终于回到了京城，任太子宾客、秘书监，分司东都洛阳的闲职，实际上等于退出了政治舞台；此时，他的同龄人白居易以同样的身份留居洛阳也已三年。这两位在经历了长期的仕途辗转、阅尽了人世沧桑之后，终于相聚在一起了。

公元842年，刘禹锡病卒于洛阳，享年71岁，追认为户部尚书，葬在河南荥阳。他一生自编作品40余款卷，外集100余篇。

荥阳的刘禹锡公园，便是以他墓葬为中心而建成的。

一生不曾弃天真

按照时间顺序讲完刘禹锡的一生，我也在公园的小道上，走完了12个以刘禹锡一生主要所在地设置的牌坊。

其实，刘禹锡被后人称为诗豪，其“豪”，说白了，是乐观积极的生活态度，再直白一些，就是——“男人至死是少年”，或者说，一生不曾弃天真。

咱们采撷一些他生命里的瞬间，让他生命里那些可爱又可敬的瞬间，再次点亮历史的晴空——

公元815年，已经在朗州被贬十年的刘禹锡终于回到京城，原本老老实实等着待诏就好，可他非要来到当时著名的玄都观。正值春日，玄都观内人流如织，盛开的桃花妖娆绽放。刘禹锡看到眼前的桃花灼灼与十年前自己熟悉的风景已不相同，大笔一书“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意思就是：别看你们今天挺红火，当年，有我老刘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里呢……此诗一出，朝中人们不乐意了，说刘禹锡一个罪臣之身不知悔改还讽刺君臣，是大不敬！

进京没几天，刘禹锡就拎着行李离开京城，被贬连州。

又在外面待了好多年，公元833年，再次回到京城的刘禹锡已经56岁，要说，有了之前的教训，怎么也该学着收敛锋芒了，结果，他又去了玄都观。眼前风光与上次相见又有不同，桃花枯死不少，道士不知何踪。他一时没忍住，又来一句“种花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得了，又得罪一群人，然后，刘禹锡再次拎着行李离开京城，被贬和州。

华人皆知李绅的《悯农》，“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但是李绅文章和人极不相符，诗中叫嚣节约粮食，生活中却非常奢华。当时李绅已任司空，有一天邀请刘禹锡来家里作客。宴席之上，歌舞升平、红袖添香，尤其是宠姬杜韦娘舞姿优美。之后，刘禹锡写了一首“司空见惯浑闲事，断尽苏州刺史肠”，不仅讽刺了李绅的奢华，还贡献了一个成语“司空见惯”。

其实，刘禹锡的“到老都是少年”体现在他一身的乐观上，一直不曾变。

别人逢秋多寂寥，他说秋日胜春朝。

别人给他一间小房子，他贡献了举世闻名的《陋室铭》。

和白居易相遇，白居易为其贬谪的不幸而忧伤，他反而来了一句“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年老之后，同龄的刘禹锡和白居易都面临着头发稀少、眼睛花的问题。老白凄凉的写“懒照新磨镜，休看小字书”，而刘禹锡则应对“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不过，这份混不吝的少年气也着实可爱，这份乐观豁达，让他笑到了最后——他是永贞新政中唯一，也是最后一位幸存者，公元842年逝世，终年71岁。

走出刘禹锡公园，是他高高的塑像，衣袂飘飘，脸上虽然严肃，仔细看，嘴角似乎有笑意，他在告诉我们——

不用太在意，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开心。

严肃一点，即为：浮生一梦，何须事事挂怀？莫负了这须臾光阴，觅得心头半日欢愉，便是人间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