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争亚

阅读古诗词，我们不难发现，在没有风扇、空调、冷饮等现代降温条件的农耕文明时代，古人们依然可以怡然自得地安然度夏。不仅如此，千百年来被人们视为“苦夏”的难熬暑日，在不少古诗人眼里却是另外一番景象。在秦观看来，“夏木阴阴正可人”或是暑季才能拥有的自在与惬意；在陆游笔下，“布谷声中夏令新”的描述呈现了这个季节的生机与灵动；在唐文宗李昂的眼里，这位皇帝居然还抒发了“人皆苦炎热，我爱夏日长”那样一种与众不同的季节情怀。

古人为何对炎炎夏日表达了别样的情趣？他们究竟又是以怎样的方法去消夏避暑？在这里，我们不妨走进唯美的古诗词之中，去体验感受一下来自千年之前的凉风和凉意。

亲近自然，走进山水。这恐怕是古人消夏避暑纳凉的首选。“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这是唐末将领高骈《山亭夏日》中的诗句。小诗以近似绘画的手法，清新隽永地描摹了夏日山亭那一派既蓬勃盎然又宁静清爽的景致。在绿树苍翠、楼台倒影、微风拂水、蔷薇花香的氛围中，诗人享受着大自然那一份清静而又凉爽的惬意，丝毫没有暑气逼人、酷热难耐的感觉。品读着这首写尽夏日温柔的诗句，我相信所有人那颗燥热的心都要被融化了。

唐代进士施肩吾在夏日雨后所作的《夏雨后题青荷兰若》一诗让人感受到了一份带着禅意的清凉：“僧舍清凉竹树新，初经一雨洗诸尘。微风忽起吹莲叶，青玉盘中泻水银。”夏日一场雨后，僧人的居舍顿时清凉许多，舍前舍后的竹子焕然一新，微风阵阵吹动片片荷叶，莲叶中的水珠如水银般地倾泻而下。多么形象逼真的描写，多么清新淡然的景象。吟诵着带着竹翠荷香气息的诗句，夏日的炙热顿感一扫而光。

宋人曾几的《三衢道中》也是一首极具清凉感的夏诗：“梅子黄时日日晴，小溪泛尽却山行。绿阴不减来时路，添得黄鹂四五声。”一次再平常不过的登山出行，诗人耳畔听到的是啾啾婉转的鸟鸣声，看到的是引人入胜的自然美景，夏日的炎热完全被置于身外了。

其实，类似上述以亲近大自然的方式来觅得清凉的古诗词还有不少，如刘禹锡《刘驸马水亭避暑》中的“千杆竹翠数莲红，水田虚凉玉簟空”、杜甫《江村》中的“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王维的五言诗《纳凉》里的“乔木万余株，清流贯其中，前临大川口，豁达来长风……”均无一例外地表明，夏日里亲近自然山水会给我们带来不一样的凉爽和惬意。

读书抚琴、文化润心。琴棋书画既是古代文人的雅好，亦是古人避暑消夏的重要方式。古人曰：“读书遣长夏，乐而忘暑热。”读书消夏，无疑是个不错的选择。酷热难耐的三伏天，不妨手执半卷诗书，寻一静谧之处，轻摇罗扇，顿觉如沐清风。宋代诗人蔡确有诗云：“纸屏石枕竹方床，手倦抛书午梦长。睡起莞然成独笑，数声渔笛在沧浪。”夏日，作者枕着陶制的枕头，悠闲地躺在竹床上，以读书的方式催眠消暑纳凉，睡意来袭，便顺手将书抛至一旁。一觉醒来，伴随着悠扬的声声渔笛，诗人莞尔一笑，呈现了一种悠然自在的状态。与蔡确此诗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则是宋代刘攽的《新晴》：“青苔满地初晴后，绿树无人昼梦余。唯有南风旧相识，偷开门户又翻书。”夏日午后，诗人看着书，悠然进入了梦乡。醒来看到阵阵南风吹得书页频频翻动，不由地感叹南风这“老朋友”也和自己一样爱看书啊。风吹书页这一细微之处的描写及作者由此产生的联想可谓是这首诗的奇思妙想之处。

除了读书的方式之外，弹琴奏乐也是古人纳凉度夏的一种方法。这其中，最有代表性的诗文莫过于王维的《竹里馆》：“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明月当空，竹林幽静。为躲避酷热天气，王维抱琴来到碧翠的竹林席地忘情弹奏。竹林深深，琴声悠悠，诗人的情绪完全陶醉在乐曲的意境之中，炎热之苦早已抛至九霄云外。“静拂琴床席，香开酒库门”是白居易《池上早夏》诗中的两句，炎热的天气，书若读不进去，那不如坐在床上弹奏几曲妙音，此外还有美酒助兴，这夏日岂不优哉妙哉！

胸无杂念、心若止水。如果说，以亲近自然、读书抚琴的方式消夏纳凉或许是借助了外因的作用。那么保持自身内心的恬静觅得夏日清凉则完全是内因的驱使。古人深谙“宁心无一事，便到清凉山”的道理，宋代杨万里的《夏夜追凉》对此作了诗意的诠释：“夜热依然午热同，开门小立月明中。竹深树密虫鸣处，时有微凉不是风。”这首小诗的精彩之处在于末句“时有微凉不是风”。诗词前三句通过把自身置于皎洁的月光、摇曳的翠竹、浓密的树林、昆虫的鸣叫这样一种空灵而又幽静的环境之中，为读者营造了一个自然环境与作者内心皆归于平静的场景之后，作者以似问非问的语气说明体感“微凉”与风无关，并且欲言又止地把为何“无风却凉”这一悬念留给了读者，诗词于平淡话语之中揭示了“心静自然凉”的深刻禅理哲思。

白居易的消暑养生法便是心无杂念地静坐，此举有诗为证：“何以消烦暑，端坐一院中。眼前无长物，窗下有清风。散热由心静，凉生为室空。此时身自保，难更与人同。”白居易的《消暑》诗告诉我们，“心静”是夏日找回清凉的妙招，无论天气多么炎热，只要静下心来，或坐或卧或倚，意及碧空苍穹、星辰大海，抑或大漠荒野、极地冰川，清凉之气便会由表及里、由肤到心地油然而生。其实，诗中的“眼前无长物，窗下有清风”还揭示了更深层的含义，即一个人若不为名利所累，身心自然会清静、清爽起来。因为面对红尘纷扰，要保持心如止水的“静”，实在要比抵御自然界的酷热难得多。

夏日年年岁岁，诗意万古不朽。四季轮回，仲夏的阳光又热力四射地伴随在我们身边，在这“大火飘光，炎气酷烈”（《暑赋》）的季节里，我们不妨走进古诗词之中，与古人去作一番穿越千年的隔空对话，或可从中觅得一份清凉，度得一夏清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