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韩 峰
宋代文人有一种风雅，聚会时流行喝花酒带歌女，歌女唱文人的诗词，文人也为歌女赋诗词。欧阳修、司马光、范仲淹、苏轼等大文人，都曾给歌女写过诗词，但流传之广、之久的，非苏轼的《定风波·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莫属。
柔奴，复姓宇文，又名柔娘、寓娘、点酥娘。本来，她的童年应该是无忧无虑的，可作为宫内御医的父亲，突遭飞来横祸，蒙冤入狱，后死于狱中。母亲遭受如此打击，不久也撒手人寰。从此，她的童年进入了无比痛苦的至暗时刻。目睹孤苦伶仃的小柔奴，她的叔叔却没有收养她，而是将她卖到了以歌舞等技艺取悦客人的行院。是叔叔无力抚养？还是贪图钱财？不得而知。
天资聪慧、容貌出众的柔奴，自然得到了行院老鸨的喜欢，当然，是喜欢柔奴潜在的“商机”。在老鸨的重点培养和包装下，十几岁的柔奴便走红京城。但走红后的柔奴却没有沉迷其中，她不想这样终日取悦于他人，成为他人的玩偶，不想这样耗费自己的青春，她想像小鸟一样自由自在地飞翔，像常人一样无拘无束地生活。
一个偶然的机会，柔奴见到了御医陈太医，陈太医是她父亲的老同事、老朋友，他曾经寻找过柔奴的下落，可未能找到，不料今日柔奴却如从天降，怎不令他惊喜万分！得知柔奴被卖至行院，考虑到老鸨不会轻易放柔奴出院，陈太医便立即请有关官员出面，又付给老鸨一笔不菲的赎金，终使柔奴脱离了行院，恢复了自由。从此，柔奴跟着陈太医学习医术，并搜集整理父亲当年留下的药方，医术日渐长进，后来竟能独自行医。
随着年龄的增长，柔奴到了谈婚论嫁时。北宋著名诗人、画家、在朝中为官的王巩（字定国），磁石般吸引着柔奴的芳心。可王巩已是有妇之夫，不可能抛妻另娶她，柔奴为了与心上人在一起，甘愿以歌女侍妾的身份来到了王巩身边。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好景不长，因苏轼的“乌台诗案”，20多位官员受到了牵连。作为苏轼好友的王巩，当然难逃被贬的噩运，并且在所有被贬官员中，是被贬得最远的、蛮荒的岭南宾州（今广西宾阳）。一落千丈的不幸，家中几个歌女和佣人纷纷作鸟兽散，只有柔奴愿随王巩风雨同舟。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明知前方道路坎坷，荆棘丛生，偏要踏平坎坷，披荆斩棘。大难时刻，显露出了柔奴对王巩的一片真情和比大海还深的深情。
在极其荒凉潮湿、恶性疟疾流行、昔日被贬岭南多人病死不归的“瘴疠之地”，柔奴以动听的歌声、诗词的唱和相伴着王巩，以温柔体贴慰藉着王巩。不仅如此，她还用医术医治当地患病的百姓，百姓纷纷为她点赞。
将近四年后，王巩奉旨返回京城，重新走上了工作岗位。在与苏轼相聚时，苏轼发现，从“瘴疠之地”归来的王巩，不仅没有凄风苦雨霜打的痕迹，反而“黑发如漆”“面如红玉”，不禁惊异，不知王巩用了什么养生秘方，保养得如此精神。王巩告诉苏轼，多亏柔奴的陪伴。于是，唤出柔奴歌上一曲。当苏轼看到怀抱琵琶从内室出来的柔奴，不仅没有被艰难困苦的荒蛮之地摧残得憔悴，反而更加妩媚秀丽，不禁惊异不已。
对于王巩因受自己的牵连而被贬，九死一生，苏轼一直感到非常内疚，在《王定国诗集叙》中他写道：“今定国以余故得罪，贬海上三年，一子死贬所，一子死于家，定国亦病几死。余意其怨我甚，不敢以书相闻。”此刻，看到二人安然无恙，且都神采焕发，心中虽有所安慰，但还有些歉疚地对柔奴说：“岭南应是不好。”柔奴却微笑道：“此心安处，便是吾乡。”只要心中安宁坦荡，无论身在天涯海角，都像在家乡一样。听着柔奴如此坦然豁达的话，被贬黄州的东坡居士激动不已，感慨万分，挥笔写下了《定风波·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苏轼以传神之笔赞美了柔奴天生丽质的外在美和美妙的清歌，歌颂了她身处逆境斗霜傲雪的岭梅品格和随遇而安旷达乐观的内在美。
写到此，我仿佛看到柔美聪颖的柔娘唱着清亮悦耳的歌飘然而来，她轻启红唇的微笑，犹如岭南梅花的绽放，还带着扑面而来的沁入肺腑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