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人庆
寒霜初临的早上，空气清冷了许多。
沿滨河路行走，在经过一片农家菜地的时候，忽觉眼前一亮，似有一抹光华扑面而来。止步望去，地边的篱笆上开着一串绯红色的牵牛花，一朵朵喇叭形的花上梨花带雨，附着一层晶莹的晨露，色彩明丽，粉嫩妖娆，娇艳欲滴。
和它相距不远，是一藤同样形状的牵牛花，但开的却是蓝色的花朵，像高原的天空，也像洇在白纸上的纯蓝墨水，娇媚迷人，让人一见就心生爱怜。两株牵牛花轻舒曼舞相向伸展，叶片翠绿，花儿娇艳，红、蓝、绿交相辉映，就成了一幅绝美的图画。
对牵牛花的最早记忆源于童年。那时的乡下，牵牛花随处可见，家家户户菜园的篱笆上，几乎都攀附有牵牛花细细软软的藤蔓，开着玫红的、幽蓝的，还有白色的花。但我们不叫“牵牛花”，而是叫它“黑白丑”，偶尔有人说出“牵牛花”这个名字，就会给人一种文绉绉的感觉。
明明开着美丽娇艳的花，为什么会有一个“黑白丑”的名字？小时候问当大队会计的父亲，父亲虽讲不出根由，但却知道“黑白丑”是一味中药。父亲说，它的果实有黑色的，也有白色的，可能就是这个缘故吧。很多年以后，查阅《中药大辞典》，证实了父亲的说法：牵牛花的籽，色浅者叫白丑，色深者叫黑丑，黑丑、白丑统称“黑白丑”或者“二丑”，为种子类药物，有泻水通便、消痰涤饮、杀虫攻积之功效。在《本草经集注》中，有“此药始出田野人牵牛易药，故此名之”的阐释。《本草纲目》也有“牵牛子，近人隐其名为黑丑，白者为白丑，盖丑属牛也”的注解。
许是应了“秋空同碧色，晓日转红颜”的意境，随着东边太阳冉冉升腾，万道霞光铺洒，路边的篱笆上一片灿烂，一朵朵顶着露珠的绯红的、幽蓝的花朵像是镀上了一层金粉，熠熠闪亮，如凌波微步的少女的美眸，顾盼生辉。
倏然间，像是穿越了时空，有种置身儿时乡下的感觉。
那时候的乡下，房前一般都是菜园，屋后多是种树。菜园被一家一户用篱笆围起来，既能挡畜禽、做界石，又能作为眉豆、南瓜、丝瓜之类攀爬物种的棚架。牵牛花也会不失时机地抢占一席之地。
牵牛花的第一粒种子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在乡下生长了多少年。每年春夏时节，它都会不声不响地在篱笆根处发芽、生长，伸展纤薄柔弱的藤蔓。牵牛花爬在篱笆上，夹杂在那些眉豆、丝瓜的中间，父亲、母亲虽不待见，但也没有把它作为杂草剔除。相反，每次拔草，还会把牵牛花根部的杂草薅去，给蔬菜浇水的时候，也会随手给它倒上一瓢。和人们精心种植的蔬菜长在一起，牵牛花似有忌惮之心，不敢肆意乱长，眉豆和丝瓜攀爬到篱笆最上面，蓊蓊郁郁，骄傲地开花、结荚，它就随便钻个缝隙，待到秋日临近，趁着早上不声不响地绽放灿烂而短暂的芳华。
牵牛花早上开花，日近中午就悄然谢落。然而，到了第二天早上，藤蔓之上又是花开烂漫。我不知道这娇小柔弱的躯体里到底蕴藏了多少能量，从夏末到深秋，一天又一天，每天都有无数朵花静悄悄地爬上枝头。而每一次的花落，都会结下一个饱满的子房，待到来年春暖，便又生根发芽，破土而出，于是，就有了年年花开。那是一种生命的绝唱，更是一种沉静之美，不仅能让人感受到生命的律动和蓬勃，同时给人以视觉享受、心灵熨帖。
此后数日，每天早上从这里走过，它纤细的藤蔓上都会有几朵新的芳华绽放。而每当此时，我都会停下脚步，凑上前去，近距离看一眼那娇媚的花朵，看一眼那鼓饱饱的果实，呼吸一下那带着田间地头山野气息清新甜润的味道。
忽一日早上，我又一次踏霜而来，篱笆还在，“黑白丑”却不在了。细打量，农人新翻了土地，杂草被清除得一干二净，包括那两株开在我心里、结满果实的牵牛花。
恍惚间怅然若失，像是做了一个幽蓝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