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 剑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望着深秋的月亮，我不禁想起了家乡的风味枣糕。
所谓枣糕，就是以枣为辅料做成的面点。在我的老家，家家户户门前都有几棵枣树。每到中秋时节，绿叶掩映中的大枣就一颗颗红了，色如彩云，形如玛瑙。试想，瓜果飘香、新禾入廪之时，屋内是成囤成囤的新麦，屋外是硕果累累的红枣，聪明的乡亲们怎能不脑筋一转，迸发出新奇的火花？于是，枣糕便在巧妇们的几番试验中应运而生了。
做枣糕，得提前几天着手准备。新麦淘洗晾晒，磨成面粉。红透的大枣摘一荆篮，洗净备用。中秋节当天搬出案板，从瓷盆中拖出发酵醒好的面团，用力推揉小半个时辰，直至面胚光滑弹韧，状如满月。用刀切取适量的面块，擀成拇指厚的圆形面饼，放在锅簰上。为了防止粘连，可在锅簰上先铺上笼布。再取少量面块，揉捏成大小不一的“绳圈儿”，两端嵌入红枣，然后随形就势，扭成动物或植物的造型，依序摁在面饼上。讲究一点儿的人家，还会用板栗、花生、核桃等山珍，在面饼中间摆出不同的造型。常见的式样有“四季花开”“五谷丰登”“六畜兴旺”“花好月圆”等。但不管是哪一种造型，都是在表达粮果丰收之后的喜悦心情。取一口大锅加足水量，旺火烧开，把面饼放在箅子上，隔水蒸制50分钟。出笼后，再晾置10分钟。至此，一尊松软筋道、香甜可口的风味枣糕就算大功告成了。
中秋节晚上，皓月悬空，清辉漫洒。各家各户都在庭院里摆上供桌，桌子中央端坐着圆如城郭的枣糕，周边搭配的有苹果、柿子、石榴、梨、毛豆等“五色供果”。女主人起身，率领全家焚香祭月，祈求风调雨顺。然后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就着清风明月，将祭月的枣糕按人数分切成块，每人一块。如有家人未及时赶回，也要为其留下一份，以示合家团圆之意。“小饼如嚼月，中有酥与饴；默品其中味，相思泪沾巾”。一家人一边吃着枣糕和水果，一边欣赏如银的月色，其乐融融之情，尤为温馨。小孩子则把煮熟的毛豆抛上房顶，算是犒劳月宫里的玉兔。兴之所至，有的人家还会小酌数杯，边歌边饮，直至通宵。
在我的老家，中秋节又被称为“八月节”“女儿节”，盛传着“送糕”的习俗。谁家的女儿出了嫁，娘家要连续三年给女儿“送糕”，婆家则要热情招待。糕是高的谐音，蕴含着“高看”“高升”“高中”的美好寓意。娘家希望自己的女儿在婆家能被高看，受到善待，就用这种含蓄的方式予以提醒，可谓用心良苦。
给女儿送的礼糕，不同于中秋祭月时的单层枣糕。因为要代表家族的礼仪和姿态，父母往往会很重视，多请本族中面点手艺突出的女性出山，共同完成这一作品。
礼糕呈塔状，下大上小，叠作数重，层与层之间相错压。底层是一个厚实的圆形面饼，沿边围坐着一圈十二生肖瑞兽，头外尾内，密密实实，眼睛或嘴巴里都衔着红枣。居中空出的部分，则用红枣填实，以免蒸制时塌陷；然后，再用一张中型面饼搭在十二瑞兽的腰间，上面沿边再放置一圈水果或佛手造型的面塑。中空的部分，也用红枣填实；顶层也是一张面饼，饰以牡丹、荷花、菊花的花瓣，涂上可食的红绿颜色。整个礼糕高约一尺，造型俊美，规格隆重，气势不凡。
一般而言，前去送糕的人都要经过筛选。家族里的近门均须参与，每一家出一个人、一个礼糕、四样时鲜水果。讲究的人家，多用食盒盛放礼糕。朴素的人家，则用一个纱巾兜着。婆家事先得知送糕队伍的行进路线，会派人到岭上或路口去迎接。中午大鱼大肉款待一顿。临走时，婆家会把每家送来的礼糕一分为二，留下一半，让客人带走一半。
而今，乡村礼节与时俱进，一切从简了。前不久，我回老家小住，发现“送糕”的习俗已经不再盛行。现在时兴蒸枣花馒头：发好的面团，用力揉光。切成小块，揉捏成面绳圈，两头放上大枣。三个面绳圈并排摆放，用筷子夹住中间部分，便有了六瓣花的样子。枣花馒头操作简单，造型朴素，已经成为家乡喜闻乐见的中秋美食。
其实，礼糕也好，枣馍也罢，融进的无非是乡亲们对劳动的敬畏，对未来生活的期望。而对客居他乡的游子而言，中秋的最大安慰，莫过于这些美食隔空传递的家的味道，以及文化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