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郑风 PDF版阅读

南瓜藤南瓜子

? 刘诚龙

父亲种南瓜,架势老大。一园菜畦,父亲剁来四根株树桩,东打一桩,南打一桩,西打一桩,北打一桩,砰砰砰,菜畦中间打一桩,接着纵一木横一竹,纵贯线与横贯线,交织又交错,对立又对仗。父亲还不算虚张声势的,对门安伯架起了水泥柱子,数十米瓜棚,建永久性工程,打造乡里乡亲一场不散的筵席。

南瓜长势威猛,乾隆通宝一片大的栽了下去,嗖嗖嗖嗖地长,十天半月,如青鞭蛇一样蜿蜒爬桩;又十天半月,一畦菜园参差披拂翠幔成盖。我家老屋旁边有块空地,伯父勤劳,挥汗如雨开发成园,木桩竹架,都种线藤蔬菜,苦瓜啦,线瓜啦,冬瓜啦,自然南瓜是主角,藤蔓交错茵茵如盖。夏秋夜里,搬竹凳,坐竹椅,伏竹桌,躺竹床,躲在里头,可消溽暑,可度中秋。摇着蒲葵扇,忍不住你就喃喃,凉哪,凉哪——夏日炎炎,你躲冰箱里,乡亲们躲“青箱里”。

春夏南瓜花蛮好吃的。露从春夏白,乡村每个早晨,都是湿漉漉的。父亲有个习惯,晨起持把锡壶,温坛里温壶酒,从坛子里捏块与红辣椒同浸萝卜皮,一手持锡壶一手持萝卜,去稻田里转转,往菜园里看看。父亲必到的便是他的南瓜园,他要摘些花下来,南瓜花喇叭样,细腻、嫩、厚实,文火炒,绵软、糯、滑舌。南瓜是要间隔摘下花的,花多了不长果,将枝丫间开着的花摘掉,南瓜便长得箩筐大。

红薯饭南瓜汤,农家生活也可以当歌唱。南瓜汤那要是老南瓜,老南瓜煮汤好吃。我喜欢吃嫩南瓜,嫩南瓜里头没有南瓜子,整个一个实球,营养没分散,都在南瓜里,没分到南瓜子去。将其切丝,长条的与青辣椒一起炒,脆,甜,嚼起来唦唦唦响,那是老南瓜不曾有的口味——老南瓜只能煮不能炒,老南瓜若炒都成粉了,不成形,炒也不能出味。

炒最能出味的,还有南瓜藤。有朋自远方来,我堂客小炒了一盘南瓜藤,以待贵宾,这家伙少见多怪,眼睛瞪得铜铃大,惊呼,草索子一般的南瓜藤也可以炒着吃?这厮有所不知,苦瓜藤不能炒,白瓜藤不能,冬瓜藤不能炒,西瓜、香瓜藤不能炒,南瓜藤清炒,绝对是一盘解胃佳肴。

朋友一声惊呼,无端让我遐想起了先人,谁最先炒了一盘南瓜藤呢?想必,有那么一样愁苦日子,乡亲们树皮都剥着吃了,哪样瓜果藤蔓不吃呢?苦瓜、白瓜、丝瓜,连根都挖来,和水煮连锅炒。其他都是吐出苦胆水,独有南瓜藤炒着吃如嚼甜蔗如食甘饴,口耳相传口味相传,美食传统便这样传到今天。

苦日子里,一点甜头便如一罐甜蜜,这怕是乡亲们的生活基因吧,乡亲有这基因,哪样子的日子都能过下去。

南瓜藤真是一道好菜蔬,取材简单,炒法简单,不过你也要一副好手指,南瓜藤有层老皮,得手指头给剥去。南瓜藤适合切丁,切成黄豆长便可,不必放什么佐料,加青辣椒吧,顶多再放点蒜——青青南瓜藤,小火炒是小炒,大火也是小炒,锅铲不用多铲,就那么六七八番,翻炒,一盘南瓜藤大功告成,可以小块朵颐。

南瓜藤吃起来是那么清脆,其间还有可能有不曾剥干净的皮,咬不烂嚼不碎,无妨,直送喉咙吞下吧。南瓜藤口味在嚼,价值在藤,藤包括皮,那是纤维啊!中医云,南瓜藤通经络、利血脉、滋肾水、治肝风、平肝和胃、调经理气。常常感觉有东西郁积心肠,整日不能下火,吃了一盘纤维素交织的南瓜藤,上下都通了——骄傲无比的现代人,肝火旺戾气大,多吃青辣椒炒南瓜藤,抚平君之肝火,理疗公之郁气——阁下所得的社会病,也是药补不如食补,药疗不若食疗。

父亲架大势种植南瓜,并不浪费,一根南瓜藤蜿蜒盘绕,可覆小半个菜畦,东栽一兜西栽一兜,南北四方加中间栽一兜,菜园全覆盖,南瓜结得老大,一个箩筐大,没有大架子承不起。一块客厅大的菜园子,摆碟盘也似接二连三,相吊一个个大南瓜,一春吃不完,一夏吃不完。夏至秋,母亲常担一担箩筐去,一担箩筐顶多担四五个南瓜回来,摆在碓屋里,塞到床底下,举到碗柜顶,环屋皆南瓜也,其炕桌间堆得尤满。老家炕桌四四方方,几根木条搭架,里头全是空的,秋入冬,不生炭火生柴火,炭火灶空起来,堆的都是南瓜。南瓜经得起收,愈收愈老,愈老愈红,愈红愈粉,愈粉愈甜。

要说的,还有南瓜子。青春年少,与谁都爱死磕;如今与谁都不磕,只爱死嗑南瓜子。知子莫如母,母亲知我一大爱是嗑瓜子,每次把南瓜子从南瓜里挖出来晒干爽,待我回家,砂罐子炒,清香、嘣脆、缠口,有事没事,碎嗑碎嗑,松鼠一般,那便是我的“鼠辈”生活。当年我在乡村学校当教师,离家三五里地。每次回家,母亲便给我炒南瓜子,粒粒壮喷喷香,左袋子右袋子,裤袋子衣袋子,一锅南瓜子,一把给兜了,回到学校嗑个把星期。

能嗑个把星期,那是啥概念?其概念是,我十天半月不回家。我母亲便怪怨满怀,何故不回来?不回家也有南瓜子嗑,忘了回家。后来,也不晓得从哪回开始的,母亲给我炒一锅南瓜子,我抓一把,顶多两把,兜往学校。瓜子那么少,只可偷半日闲。半日过去,嘴里头寡淡寡淡的,齿颊间空空落落的,便下午散步,一散三五里,往家的方向散步到家,兜一把南瓜子便走。

父亲过世多年,菜园子不再瓜棚如盖草木繁茂了。母亲现在住进了城里,与我所居也是两三里样子。南瓜子是没了,有也是挺贵的,母亲常常称两斤葵瓜子,鼓鼓囊囊一大包,见我往我衣袋装。裤袋衣袋,母亲使劲往里装。我推拒,我只抓一把两把,余下的瓜子暂且留母亲这儿吧。明天散步,不自觉的,我脚步会往这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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