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人庆
一场接一场的寒霜过后,那一架眉豆终像是被风干了一样,失去了往日的活力与生机。
即便如此,眉豆干枯的叶片拳头一样缩在一起,依然紧紧地依附在那同样干枯的枝蔓上,不肯离去。每有风吹过,就相互摩挲着,发出“簌簌”的声响。
眉豆是一年生缠绕草本植物,起源于亚洲西南部和地中海东部地区,早在东汉时期就传入我国,种植历史悠久。眉豆豆荚两侧的连接处有一条弯若细眉的筋线,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吧,人们就赋予它“眉豆”的名字。
“谷雨前后,种瓜点豆”。小时候,每年开春,父亲总会将菜园的土地深翻,撒上沤制一年的农家肥,栽上小葱、辣椒、茄子,种上苋菜、土豆、莴苣,临了,还不忘在地头的篱笆根处丢上两颗眉豆的种子。
很快,种子生根了发芽了,眨眨眼,菜园里已是葱绿一片。
早晨的时候,那一畦畦的小葱、青菜,正在开花的青椒、茄子,还有那两棵已经开始上架的眉豆的叶子上,都挂着晶莹的露珠,它们在晨曦里相互交换着眼神,浅浅地笑着,让人看一眼就心生爱怜。
眉豆种的早,开花结果却晚,总是等到了夏末秋初,在别的蔬菜即将完成一年开花结果使命的时候,它才开始绽放花蕊。眉豆分白眉豆和紫眉豆。白眉豆厚实,果实可以入药,是一种滋补的佳品。紫眉豆形体相对扁平,弯弯的样子像眉眼,像扁舟,更适合做菜。
眉豆的花呈絮状,和眉豆一样,分白花与紫花两类,白眉豆开白色的花,紫眉豆开紫红色的花,无论什么颜色,每一朵都娇嫩艳丽,蝴蝶形,鼓鼓的,圆润饱满,微风抖动中像怀春少女眨动的美眸。相对于白色,我当然更喜欢那一抹紫红。记得有人说过,如果梦幻有代表色,那应该就是紫色吧,古往今来,无数的文人墨客也把这份梦幻、高贵和神秘诉诸笔端,仿佛让文字也染上了同样的气质。
早上,每当红彤彤的太阳升起,爬满了眉豆那郁郁葱葱、厚厚实实秧子的篱笆上,被霜露染过的叶片汪着水儿,绿得浓重,绿得深沉,逼人眼眸。那一串串或白色,或紫色的花穗上,光影斑驳,花儿一朵比一朵鲜嫩、一朵比一朵娇媚,像是被镀上了一层迷幻般的色彩。
我喜欢的花有多种,家中阳台上也有不少,但无论身在何处,每年都念念不忘秋天里绽放在农家篱笆上和院墙上的眉豆花儿,还有清炒眉豆那鲜嫩可口的味道。
霜降前后,眉豆结果最为稠密,成熟的眉豆一串串挺立在豆秧的上面,大老远就能看到。相对于那些“地豆角”和“架豆角”,眉豆既不与其他作物抢占土地和空间,整个生长过程中,也不需要施肥浇水和管理。春夏时节,黄瓜、辣椒、西红柿、茄子大量上市时,眉豆一声不响地伸长着藤蔓,单等天气转凉、大路货断档时才繁茂地开花结果,不失时机地登上人们的餐桌。
对眉豆的感情始于童年,那个时候生活困难,能吃上的蔬菜有限。眉豆适应性强,对土壤、环境没有任何要求,只管产出、不讲索取,且总是在别的蔬菜衰败而萝卜、白菜还没有长成的时候成熟,就成了农家必不可少的当家菜蔬。除了菜园的篱笆,父亲也会在院墙的墙根处,随便刨个坑儿,丢几粒剩余的种子进去,再覆上土用脚踩实,它就欣欣然生根,森森然长高,然后爬满整个墙头。做饭的时候,顺手拿个竹筐、端个小盆,搬个凳子,拽过眉豆的秧子,顺手一捋,就是一大把。择去环绕眉豆上下两面的豆筋,把眉豆洗净切丝放进油锅,随着“呲啦”声响,一种清香扑鼻而来,像无声的号令,调动着舌尖上的味蕾,让人馋涎欲滴。
离开家乡久了,好多东西都在慢慢淡忘,但眉豆花却一直开在儿时的记忆里。在钢筋水泥构筑的世界,偶尔看到谁家的院子里爬出一架眉豆,就感觉特别的亲切,总会情不自禁地走过去,或踮起脚,或俯下身,贪婪地将那一串娇嫩的花朵拉近到鼻翼之下,那一刻,吸纳了好几百天自然元素的草木清气浸入肺腑,沁心润肺,让人陶醉。
源于对眉豆的喜爱,我特意上网查了查,眉豆的营养成分相当丰富,富含蛋白质、脂肪、糖类、钙、 磷、铁及食物纤维、维A原、维生素B1、维生素B2、维C和氰甙、酪氨酸酶等,治暑湿吐泻、脾虚呕逆、食少久泄、水停消渴、赤白带下、小儿疳积,明代著名医药学家李时珍称此豆“可菜、可果、可谷,备用最好,乃豆中之上品”。
草木飘零的霜降时节,回了趟乡下的老家。没想到一进村就看到邻居家的院墙上攀爬着满满的一架眉豆,白色的花和紫红色的花交叉在一起,白眉豆和紫眉豆相依相偎,在寒风中不紧不慢地追赶着光阴,用埋头生长证明着自己生命的顽强,绚烂出晚熟的诗意,给人以美的享受。凝望爬满墙头的眉豆,心中不由就泛起浓浓乡愁,也萌生出一种深深的思念和回忆。
父亲在的时候,每年的这个季节,我家的墙头上也总有这么一架眉豆,郁郁葱葱,花繁果盛。父亲是个地道的庄稼人,其实,在这个身份之前,父亲曾是信用社会计,在那个特殊年代,为了一家人的生计,父亲放弃了舒适的工作,回家当了一辈子的农民。从此,风里雨里,父亲用他羸弱的身躯在脚下的黄土地上,书写了半个多世纪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穿越一生的风雨,父亲把我们兄弟姊妹带到了风平浪静的港湾,但他却在岁月的重压之下一天天老去。我进城工作之后,多次接父亲来城里生活,但都被父亲拒绝,即便是来了,也住不了几天,用他的话说,一辈子侍弄田地,习惯了,闲不住。别人撂荒的土地,村头闲置的地边,他一镐一镐地刨,一锨一锨地铲,不仅种蔬菜,还种玉米、芝麻、红薯,收获季节,我们的餐桌上便有了新鲜的红薯,还有飘香的玉米糁、现磨的小磨油……
知道我爱吃眉豆,每年父亲都要种上两架,来不及往城里送,就水煮后晒干,什么时候吃再温水泡发,味道更是独特,让我百吃不厌。
生命总有尽头。父亲也一样,就像是那一架被岁月风干的眉豆。父亲走了,从此,我再也吃不到父亲种的眉豆了,但父亲的音容笑貌一直都在,父亲的温暖和品质一直都在,眉豆的香甜也一直萦萦绕绕挥之不去。每当看到眉豆开花,我都会想起父亲,都会有一种深深的思念和感恩之心在心头升起。眉豆一生无欲无求,接受阳光雨露,也接纳风霜雷电,无论身处什么环境,都无怨无悔从不抱怨,在绽放美丽的同时,默默地奉献着自己的一切,这不正是父亲的真实写照吗?
晚上上网,偶然看到了清代学者查学礼的《扁豆花》:“碧水迢迢漾浅沙,几丛修竹野人家。最怜秋满疏篱外,带雨斜开扁豆花。”诗中的扁豆花,该就是我心中的眉豆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