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富国
在中原地区,农历六月初一常称作小年、新麦节,也算传统节日。老郑州称之为“麦罢”——麦子收完入仓,趁着一股劲,秋庄稼也播种好,庆祝一下,短暂休整几日,所以就有了半年节的说法。与大年相比,习俗虽接近,氛围却不如大年隆重。小号的年,冠以小字,毕竟时光正好,只有劳作,才会收成,哪儿能像寒冬腊月的过大年,腾出大半个月来玩耍呢?
老郑州过麦罢的习俗,便是炸面饦、走亲戚、祭祖上。母亲是炸面饦的高手,左邻右舍家里来了亲戚,总找她讨教。母亲不厌其烦,一遍一遍地讲,甚至手把手教:温水化开面酵头,加入面粉、一小撮食盐、一小撮花椒粉或小茴香籽,飞入两颗鸡蛋,搅匀成糊。饧上一个小时,面糊上冒出气泡,反复提拉摔打。起锅烧油,七成热,开中小火,用筷子缠绕鸽子蛋大小的面团,入热油,面团膨胀,颜色转黄,长筷翻转一下,通体金黄时,夹出控油,整个小院都弥漫着香味。
这面饦,软香可口,加了盐,几乎不用配菜,即可美餐一顿,所以也叫油饦。如果蘸着蒜汁,或就着荆芥、黄瓜,堪称完美。母亲特别提醒:吃热面桃儿,别烫着!这么叫,我一直认为它形似桃子。长大后读一些史料才明白:这面桃儿,古称面饦。老郑州性子直爽,说话利落,没什么弯弯绕,这“饦”字的介母干脆省去,直呼“面桃儿”,倒成了地道的郑州土话。
豫西的禹州、豫东濮阳等地,称面饦为油馍头、老鸹头等;山西、陕西和南方的一些地方,名曰油饦。《辞源》讲,“ 馎饦,面食类,即汤饼”。有人说,馎饦特指面条,其实,我不以为然:西安的饦饦馍,就是聪明的回民兄弟,汲取阿拉伯大饼、胡饼的精华,采用传统烤饼工艺,用纯面粉烙制的小圆饼,宜储便携。牛羊肉泡馍用硬面饦饦,日常干粮用发面饦饦。“油饦”,就是油炸的饼。以前,总觉得谁说“油饼”谁洋气,叫油饦的,土气。殊不知,这油饦并非方言土语,却是古之传承的名号,响当当的包了浆的“文物”。
当然,晋陕一代的饦饦馍,是烙成的;面团和得硬些,反复揉至光滑、有弹性;饧发、烙制,控制好时间,口感才会最佳,达到“虎背菊花心”的境界:两面淡淡的焦黄,圆边内侧爆起一圈黄边,皮起花,翻面时能回弹,这馍就熟了。如果时间充裕,母亲炸油饦另有绝活:抖动手腕,勺子里的面糊均匀地划个圆,飘入锅底,正好一个圆圈;周边的面糊流向中间,受热定型。圆刚好铺满时,面饦已熟。母亲用长筷掀起面饦的一角,麻利地一挑,面饦翻个身,两面受热,金黄色时便夹起入盆。
制作面饦各地不同,又似曾相识:甘肃的庄浪油饦,用甘草水和面;内蒙古的油圐圙,则用黍子和胡麻油炸制。面的处理,发酵的可以,烫面也行,但陕西韩城的油饦子,却用“折碱面”——碱和醋的反应物和成的面:加水把面搅成絮状,碗中放入一撮碱面,倒醋,碱遇醋酸,立即生成一团白沫,倒入面盆,迅速揉成面团,轻按,有弹性,如酵面,即好。稍饧发,即揪块儿,擀片,油炸。一入热油,面片迅速膨胀挥发,空鼓起来,掰开看,如淘洗干净的羊胃。咬一口,外脆内柔,口感极好。
南方的油饦,油煎炸的缘故,也叫“煎货”。长江以南水稻多,做油饦主要用糯米,再掺些粳米,粳米少于糯米,讲究适当,全凭经验。糯米过多,炸出的油饦软乎乎的,抓不上手,吃时腻人;粳米掺得多,硬邦邦的碜牙齿。掺好的米,冷水浸泡一天一夜,湿磨成粉,入布袋,用石头压干水分。揉捏至黏,做成一个猪腰形的半成品。熬稀红糖,倒进菜油,加火升温,入锅炸制,油饦会黏上红糖;油沸时,红糖几乎全粘在油饦上,浮起时,捞上来即食,香糯甜润,只是太烫。
吃油坨,要趁热。北方的麦面香,加上葱油香、盐巴的咸香,可以深层次品味面粉;吃南方的油饦,如果操之过急,常常会烫嘴。所以,干脆做成猪腰形,好抓,往嘴里送也方便得多,从腰尖一口一口地咬,哪里还会烫嘴?刚炸的油饦黄中透红,油光锃亮,吃起来软香;一旦冷透,便硬得硌牙,只能在蒸笼里蒸热,才会软和如初,更加爽口。
以前的郑州,盖房子、收麦子,帮忙的人多,午饭多以面饦待客,蒸些凉皮,调上盐醋辣子蒜,当作菜。吃得扎实,才算厚道。长此以往,油饦便化身礼品,走亲戚、看朋友,成了风俗。如此礼尚往来,关系自然十分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