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鲁艺帆
提起苏州，什么最令你印象深刻？是那温香软糯的评弹调子，还是高低错落的粉墙黛瓦无声诉说着的江南水乡数不尽的缱绻与温柔？
2022年我到苏州小游，去之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然是鸡头米这种不起眼的小东西，给我这趟苏州之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
我与鸡头米的渊源起于汪曾祺老先生的文字。他在一篇写故乡的文中提到“鸡头米老了，新核桃下来了，故乡的夏天就要过去了”，从此我的脑海里就种下了一颗种子，对鸡头米充满了好感与好奇，期待能见到它最原始的样子，更期待着能尝上一尝——心里觉得只要能尝上一尝，我与汪老的距离便拉近了一些，这是我“追星”的一种方式。
出发前查找苏州相关攻略，有一篇饮食攻略中提到观前街草芥咖啡家有一款产品叫作“鸡头米美式”，马上种草，落地苏州后径直奔去。
只见浓缩咖啡浇在混合着冰块的鸡头米上，鸡头米白白的，冰块透亮，浓缩咖啡也黑得发亮，再点缀上小小一枚绿色香草，混在一起，“色”是有的。但饮完觉得除了浓缩咖啡的苦，别的味道全没发觉。吃饭时菜单上也多次出现有关鸡头米的各种菜式，煎炒烹炸煮。我都点来尝了尝，也没咂摸出特别的味道来。
经过了几次尝试，心中对鸡头米这种东西的期待已经凉掉了大半。
这时，吸引力法则又一次奏效了——一天下午赏玩完狮子林，在出口处的文创店里和店员随意聊了起来，发现了一些奥妙。她说，现在正是吃新鲜鸡头米的季节，一定要吃苏州本地的鲜剥鸡头米，街边那些卖的好多是从外地收来的，味道逊色很多。讲到吃法，她的形容让我馋虫乱涌：鲜剥的鸡头米放入滚开的水中焯上几下，不要久煮，会变老，可打入荷包蛋一同吃，口感鲜嫩软糯Q弹。
“哦呦，简直是好吃的不得了嘞！”她眉飞色舞地形容，苏州口音又为这小东西添了一丝软糯。
第二天，我和先生骑着小电车风驰电掣地穿梭在苏州的街头，但没能找到她说的那个农贸集市，下午就要返程回家了，心中觉得有些遗憾：不能看到鸡头米的样子，不能尝到那一口“好吃的不得了”，更是无法离汪老近一些了。
我当然不死心，提议说，不如我们去双塔市集看一看吧，网红市集，吃不到鸡头米，能了解当地人的一些生活状态也是好的。
市集中各色文创小店穿插其间，充满了南方的精致风情。瓜果蔬菜分门别类码放得整整齐齐，有很多不经常见到的当地蔬菜；肉类一格格地在冰柜里，引起我好大的食欲，恨不得就地扎上灶台，这边买好了食材就马上下锅。外地人总是很少能尝得第一口鲜，这该是多么纯粹的一种享受！
大概是我的诚心起了作用。逛了没多久，一家卖餐具厨杂的小店边，店主夫妇手里正忙碌着，我一眼就认出，那安安静静地坐在桶里的小框子里，白白胖胖的，可不就是鸡头米吗！
我连忙蹲下来欣赏。阿姨一边介绍，一边忙手里的活计。原来白嫩的鸡头米外边还有一层类似桂圆颜色的壳，大小跟剥了壳的莲子差不多，外边光溜溜的，里边的果实和壳子紧挨着，中间只隔着一层滑滑黏黏的被膜。单凭指甲无法对付又黏又滑的被膜，需要给两个大拇指戴上金属指套，那指套环着指肚一圈，再伸出长长的两个指甲来，剥的时候两个指套尖先扎了进去破开个口子，再一点点地剥掉其他的壳子。
鸡头米，因其果实的形状酷似鸡头而得名，芽尖尖像是小鸡尖尖的嘴巴，米则是形容它的小。种类分为三种，以黄色外壳品质为最上乘，也最原始。另有粉红色和红色两种，都是杂交的，口感有些硬，香味也欠些。市场上成包卖的个头均匀的，则是机器剥的老果子，口感硬，因为机器剥的会伤了那层被膜，所以会在外边裹上一层粉，看起来是白白胖胖均匀的个头。至于我吃到的“芡实”，属于北芡，则是更硬的了，这就是我从没觉得这东西好吃的缘故。鸡头米和芡实，其实是同一种东西，不同阶段和时期的状态不同，称呼也有差别。某些地区称呼新鲜的芡实种子为鸡头米，干燥后的成熟种子则被称为芡实。芡实还可入药，有补中益气、健脾等功效。
鸡头米是需要提前预订的，我请求阿姨先匀给我半斤，来一趟不容易。她在泡沫箱中放满了冰块，为了小小的一袋子鸡头米不要千里奔袭败了味道，她交代我：水开，滚头上焯上几焯，一两分钟即可，会散发清香的玉米甜味，软软糯糯，只要放上一点糖，不要放桂花这样的东西，会遮住鸡头米本身的清香。
深夜到家，顾不得长途奔袭的劳累，第一时间把箱子拆开，叫来妈妈一起品尝。
先尝了个生的，有莲子的清甜，口感带一些马蹄的涩味。水开煮上一分钟，果然嫩玉米的带着叶子的清香在水中散开，只放上了一点白砂糖，迫不及待一口下去，才知道了这两位形容的，软糯Q弹，好吃的不得了为何物，糯但不黏牙，一口咬扁，在口中甜香四溢。
妈妈50余岁的人生还没有品尝过这新鲜的鸡头米，我这30岁的人生也不显得见识短浅了。
“妈，好吃吧？”她逗乐说：“嗯，是比玉米粒好吃一些。”
“我千里迢迢这么不容易地带回来，换你这么个高级评价，也算值得了。”
这时我一下子明白了，鸡头米美式，和那些菜式，应该都是用机器剥的干果子做的，又老又硬，最灵的那股清香味道已经全然散掉了。
那个夜里，我喝到了人生的第一碗鲜剥的鸡头米糖水，还是最好最古老的品质，美味本身加上不期而遇的美丽，幸福在那一刻具象化了。
直到今天，那晚的感受依然鲜活，鸡头米，当之无愧地成了我有关苏州最深刻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