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娥
中原的季节四季分明，忽如一夜，白雪覆盖了原野，年的气氛一下就烘托起来。蜡梅再助一些兴致，远远地把它的香气飘散出去，白雪的淡雅，寒梅的清香，合着心里滋生的情愫，年的触角缠绕着你，就潜滋暗长了朦胧的诗意。
于是，对年的意象产生无穷的幻想，什么是年呢？为什么它能牵着每一个华夏儿女向她奔赴呢？古人认为：“年，谷熟也。”谷物成熟，视为一年，是丰收成熟的庆典，和我国传统的农耕文明密切相关，定为一年之岁首。对谷物成熟的膜拜，浓缩包含在过年的虔诚敬畏中，于是又派生了许多关于“年”的传说、禁忌、崇拜和祭奠，牢牢根植在民族血脉里，仿佛有一种力量簇拥着你，千里万里奔赴“年”的除夕。
古人对于过年的情结可以从他们留下的曼妙诗歌中品咂回味。其中画面感超强的是宋代王安石的《元日》：“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且不说表达的政治抱负和蕴含的哲理，他把喜悦、喜庆、喜气洋洋的节日气氛渲染得淋漓尽致，可谓传世经典，常读常新。
而大唐诗人高适的《除夜作》，却是另一番情致：“旅馆寒灯独不眠，客心何事转凄然。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顺着元日的爆竹声，走进大唐的旅馆，凄冷的灯光，映照着那孤独无眠的诗人。除夕之夜，传统的习俗是一家欢聚，达旦不眠，谓之守岁。故乡千里的思念与客居异乡的落寞，成就了千年不眠。
自古至今，“年”和“家”互为成全，阖家团圆是过年的标配，是围炉夜话，浓郁亲情的至臻境界。飞机、高铁以及驶过无数风景的绿皮火车，春运在各种形态下承载着无限的喜悦和期待。
家庭主妇是新年节庆的主角，她们忙碌且愉悦着。厨房是一个女人的出发点和停泊地，把厨房交给母亲，就会生发无穷的年味。
进入腊月，母亲就把厨房清扫一遍，墙壁重新粉刷，灶王爷和灶王奶奶端坐在壁画的神龛上，喜咪咪地看着母亲。瓷器在各自的位置优雅闪亮，它们以各种迷人的弧度和夸张的形态，在夜晚的灯光中闪出细腻的瓷光。父亲往灶膛里添着劈柴，火苗从炉上蹿出来，扑扑闪闪，透出瓦蓝的亮光。炖肉的香气在厨房漫溢，有时从锅盖上溢出，漫到下面的铁炉上，“哧啦”一声，燎燥的香气醇厚飘散，升腾一屋子的白烟，母亲的面貌朦胧起来，如一幅画。
从《诗经》中采来的芦苇，柔韧光洁，母亲把它拼扎成圆形的锅簰，上面盛放着诗意的馒头。母亲做的面食，不断翻新着花样，它们一个个白白胖胖，炫耀似地站在上面。母亲把它们掂起放下，看它们是否暄醒，然后摆放在笼屉上开蒸。白汽袅袅地冒出，麦香溢出来，甜滋滋的馍味缭绕着。我央求母亲再蒸一笼玉米面菜馍。母亲感慨：“过去打着你们都不吃，现在倒是成了稀罕。”
在除夕的厨房里，母亲有很多讲究，不能摔碎了碗，打翻了盘，一切轻拿轻放。母亲一个人手麻脚利无比快活地忙碌着，炸好的胖鱼、烧成酱色的大肉、丸子、豆腐……码放在纹饰华美的瓷器里。母亲的目光掠过各种食品，然后聆听大门外的汽车声，在一片红晕中，润润的，柔柔的，满是期待。
年夜饭是除夕的重头戏。从记忆中单一的饺子到七荤八素流光溢彩的盛宴，蒸腾起日子的红火，节日的喜庆。象征着团圆和圆满的饺子，在年夜饭中始终统领霸主地位，从形状和饺馅，随着时代的脚步酝酿越来越精致的内涵。
母亲调制饺子馅像变魔术一样。小时候母亲用萝卜白菜掺上炸过油的肥肉渣子剁在一起，饺子馅黏糊糊、香喷喷的流油；再往后是五花肉和着香芹、韭菜、香菇等调制色香味美的大肉荤馅，活色生香；如今却是包罗万象，牛肉、羊肉、虾仁等，母亲别出心裁，包出色彩别致的“福”字和“花瓣”饺子，五颜六色、花朵一样整齐地旋转着放在锅簰上，犹如精心打磨的艺术品，等待家人品鉴。
厨房与母亲来说是如此的亲切和深情，烟熏火燎的日子在母亲的打理下，栀子花一样开放在氤氲幸福的厨房。母亲用她的厨房，温热了四世同堂的血脉亲情。
大铁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饺子在香气缭绕的水面上小肥羊一样沸腾。热腾腾的饺子摆上了桌子，能够与亲人围坐，贴心贴肉的一家人聚拢在一起，吃上母亲用爱作馅包制的饺子，团团圆圆，那才是彻底的放松和休息。
母亲从厨房走出，一缕白发倔强地从发卡中伸出，在灯光下熠熠闪着光辉，母亲与岁月一样，宁静而温馨。人们多在除夕之夜，慨叹时光流逝，其实，岁月更迭是天道自然。“残岁堂堂去，新春鼎鼎来”。除夕不是岁末的怅惘，而是打点行装的出发。
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两年。除夕是亲情的温暖驿站，守岁守的是岁月馈赠的美好时光，是家人热心热肠的相聚，聚一团扶摇直上的人气、财气，聚一股砥砺前行的运气、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