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郑风 PDF版阅读

? 袁占才

对于蛇我并不陌生。童年里,有蛇怕,更有蛇趣。老家村东有一条蜿蜒的大浪河,河两岸无数的洞穴里,藏着神秘,伸手一掏,就能掏出一只蟹来,幸运时还能牵出鳖。然而蛇也混迹其中。有一年夏,我到河里洗澡,把手伸进一胳膊粗的洞穴里掏螃蟹,五个手指一合拢,感觉滑溜溜的,以为捉了鱼,心正要喜呢,又觉不妙:咋这么长呢?拽出洞口乜眼一看,竟是条蛇,“哎呀”一声猛地一甩,甩出老远。急慌慌跑回家,喘吁吁说给父亲听,父亲没听完就哈哈大笑,说不用怕,水里的蛇大多无毒。我怦怦直跳的一颗心才复归平静。

吾乡河中,常见一种蛇叫青水漂,青蛙一样的颜色,在水里游来游去,也能漂浮在水面上一动不动,看上去像死了一样。稍一受惊,刺溜一下隐入水中不见了。

蛇吃虫吃鸟,有时还爬到树上吞食鸟蛋。20世纪六七十年代,我家住房是土打草房,墙壁上留有不少墙窟窿,麻雀常在离房脊不远的墙窟窿里做窝嬔蛋孵雏。也是一年夏,两只麻雀在靠墙窟窿不远的一棵树上,长时间对着墙窟窿喳喳叫个不停,父亲感觉出异样,叫大哥搬来长梯子登上去察看,果然发现有一条花斑蛇,正在里边吸食麻雀蛋,大哥小心翼翼,用一把铁钩子把蛇钩了出来。到现在我也不明白这条蛇是怎么爬进去的。

有一种蛇学名蝮蛇,土灰色,我们叫它“土谷蛇”。母蛇身子粗笨,像布口袋,乡人又特别称之“土布袋”。这种蛇常隐在地凹间,匿在禾根儿处,庄稼不收,难被发现。见人了也不像其他蛇慌着逃,而是缩作一团,等人去捉,冷不防咬你一口。我父亲曾在地里逮住过一条土谷蛇,把它泡到一坛酒里,那酒就成了药酒,有客来家,父亲景仰仰地倒上几小盅,让客人抿上几口。父亲说,用这种蛇泡出来的酒祛风通络,可治七痨损伤。

有一年,我六叔割麦,镰刀误伤了土布袋,那蛇伸头一叨,六叔胳膊立马肿了,不消一个时辰,肿得碗口粗。家人失急忙慌赶往北乡,请来个郎中。郎中一来,又是用嘴吸伤口,又是让六叔喝凉水,又把蛇砸成酱沫敷到伤处。整整过了半个月,六叔才好利索。郎中说六叔,庆幸你遇了我,捡回一条命。六叔自是对郎中感恩戴德,因无以回报,就认了郎中做了“干大”(干爹),逢年过节掂着果子盒去瞧。我五爷常年腰腿疼痛,疼起来龇牙咧嘴,睡觉睡不成干活干不成,简直成了废人一个,什么单方都用了,却不见好。六叔的“干大”一听,说你不妨活吃几条土谷蛇试试。当年,五爷就搜罗了三四条小土谷蛇,把它卷进饼馍里,吃得满嘴蛇血,疼痛果然轻了许多。其后又连吃三年,竟然痊愈,一直活到八十多岁无疾而终。五爷问六叔的“干大”:“你这用的算是啥方儿让我好了?”郎中笑着说:“这叫以毒攻毒。”

我一直狐疑,六叔的“干大”用此法治疗腰腿疼痛,那是胡诌,并无科学依据,及至后来看清康熙年间鲁山知县傅燮詷的《绳庵集》方才明白,鲁人用这一奇招治病久矣。《绳庵集》中有一篇“鲁阳逸闻补录”,上面写道:“土虺蛇可用以给人及饲牛治病。取蛇剁碎,以草裹之,可治牛瘟。人有痨瘵之症,则和葱以饼,卷而活啖之,吐去其头,甚验。”文中还说:“鲁山西山有白花蛇,黑质白章,头尾俱细,腰甚粗,顶上微似角,尾上有骨,如人指甲,其行甚迟,啮人,不剜去其肉,则立死。”“白花蛇有神奇功效,可治疯病。一条蛇,值银四五钱,当地有谚‘先见白花得匹布,后见白花等死路。’”可见这种蛇非常贵重,且毒性巨大。柳宗元《捕蛇者说》中,永州郊野所产的奇异的蛇,应该就是傅燮詷所记的鲁山白花蛇。柳宗元说这种蛇“触草木,尽死,以啮人,无御之者。然得而腊之以为饵,可以已大风、挛踠、瘘、疠。”这与傅燮詷所记,大体一回事。

“鲁阳逸闻补录”还记述,鲁山有比白花蛇更毒的一种蛇叫“土虺”,又名地扁蛇,身扁而色无异于土,一生百子,坼母背而出,啮人更甚于白花蛇,行至七步即死,又名七步蛇。治疗土虺蛇咬伤的办法,是牵来一只黑羊,让它吮吸毒蛇啮处,等毒液吸尽,则羊死。置阴凉处,灌以新汲井水,可以复生。

看起来,土郎中治我六叔的蛇伤,的确是有来历的。而我一直以为,蛇是卵生,而这种土虺蛇,竟然是卵胎生,且是从背上生出来,一次生了百十个,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邻村辛庄有位奇人,个头比武大郎还矮,却巧舌如簧。谁开他玩笑都中,只一项,忌讳说他个儿小。人前,喊他一声“大个儿”,他乐颠颠的,要喊他“小个儿”,他不骂你八辈祖宗才怪。别看“大个儿”手无缚鸡之力,却头脑活络。他四乡游荡,做起收购蝎子、蚂蚁糖、何首乌、土谷蛇的生意。谁家逮有土谷蛇,他筷子一夹,两根手指头一捏,大摇大摆地走了。他养蛇,蛇养他。他说他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活得自自在在,都是拜托了蛇,是蛇赐给他的,他感谢蛇。至于他把蛇卖到了什么地方,没有人知道。几十年间,从未听说他被蛇咬伤过,仿佛他生来就不怕蛇。

1993年冬我在尧山小住,同宿的小吴向我讲了一个故事。他家在西北山,房后是山坡,鸡窝长年搭在山坡的土台上。每每听到老母鸡“咯咯嗒”一叫,家人就知它下了蛋。有一年却出了怪事:只听鸡叫,窝里看时,不见蛋影。连日如此。家人心下犯疑,暗中观察,发现是条蛇在鸡窝里出没。鸡下过蛋后,蛇从暗里窜出,一口把蛋吞进腹中,然后游到一边,寻块干硬的地方,卷起身子,驾轻就熟,把腹内的鸡蛋摔烂后,逍遥而遁。

蛇的狡猾令小吴气炸肺腑。他心生一计,到河滩里找来一块酷似鸡蛋的光滑卵石,翌日,待鸡从窝内蹦出,小吴迅速取出热蛋,把暖温的卵石放了进去。下过蛋的鸡摇到前院,一如既往,频繁地叫着邀功。而蛇听到鸡的“咯咯”声,亦不失时机,疾窜而出,一张口吞食了卵石。这口“美餐”,让这条蛇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它咽下去后,立马感觉不大对头,还未爬到硬地方,便裹腹摔了起来,一次比一次用力,一次比一次猛烈。直到把皮肤摔烂,把腹肚摔绽,血流满地抽搐而死。恐怕到死,它也不明白是哪里出了差错。

村西头的孟爷老伴死得早,因是一个人,队里看庄稼,都是派他去。他有根旱烟袋,烟袋杆和胳膊一样长,点烟时得用长麻秆。别人的旱烟袋都可拐在腰间,他得时时拿手里。我说,孟爷,你这烟袋咋恁长?孟爷说,防蛇哩!我不明底里,长大了方明白,乡间野地蒿草没膝,蛇虫出没,用长长的旱烟袋,可拨拉草棵惊跑它们,尤其是蛇,最怕烟油子味儿,大老远闻见,就窜得没影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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