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 宇
大有当铺收了一件玉樽,摆放在紫檀古董架上格外惹眼。做典当生意的人都知道,客人所当之物是秘不示人的。有人不解,就问:“钱掌柜,这么金贵的东西,也不藏起来?”钱堆扒拉着算盘,“好东西就不能藏起来,得让大伙儿都瞅一眼才好。”
乌驼镇不大,住的人倒是不少,东街大有当铺塞满了看稀罕的人,竞相一睹白玉樽的真容。有人说:“这真是个宝贝儿,晶莹剔透,少说也值百八十两白银吧。”有人说:“不可能,二百八也搞不定。”钱堆支棱着耳朵听,不说话,淡淡地笑,手指在算盘上欢快地舞动。
乌驼镇地处蒙汉交界,商贾云集,当铺生意兴隆。钱堆年逾六旬,从伙计做到掌柜,全凭那双眼睛。铜是铜,铁是铁,从没看走眼过。
前几天,当铺来了一个客人,绸缎裹身,狐皮帽子在落日的余晖中闪着亮光。客人从怀里掏出白玉樽,小心地放在柜台上,手搓手,满脸堆笑,说:“应个急。”钱堆上下扫了一眼白玉樽:“想当多少?”“狐皮帽”倒是爽快:“五十两。”钱堆没有讨价还价,填好当票,交付银子。“狐皮帽”急匆匆地走了,醉酒的钱堆躺在火炉边的藤椅上继续睡觉。
半夜,酒醒。微弱的灯光下,钱堆看见柜台上的白玉樽,一骨碌爬起来,伸手一摸,心凉了半截。钱堆顿时觉得热血直往脑门儿上涌,手托柜台,站稳,顺手把白玉樽放在古董架最显眼的地方。
南街茶庄的李掌柜,好收藏,只要看上眼的,无不收入囊中。李掌柜三天两头地往大有当铺跑,钱堆破例让李掌柜把玩白玉樽。李掌柜左瞧右看,爱不释手:“此乃珍品也。”抬头看了看钱堆,又说:“此物若为死当,我必竞价收藏。”钱堆笑了笑,不置可否,双手递过一杯茶。李掌柜急眼,从怀里掏出银票,搁在茶几上。钱堆把银票推在李掌柜面前,说:“不急,不急,三天后再说。”
做当铺生意的,最忌讳走眼。走眼也不打紧,认栽就算了,买个教训,可钱堆却广发请柬,召集乌驼镇做典当的同行相聚喜来登酒楼鉴宝。
酒过三巡,钱堆仍旧闭口不提白玉樽的事,抱着酒坛子,唱起了信天游,一曲接着一曲,没完没了。有人耐不住性子,接过酒坛子,附耳说:“钱掌柜,得让白玉樽闪亮登场了吧?”钱堆哈哈大笑:“见到大家,只顾开怀畅饮,叙旧话新,竟然把鉴宝的事给忘了,失敬失敬。”说着,右手伸进怀里,从棉袍里取起白玉樽,双手捧起,生怕掉在地下。就在此刻,也不知从哪蹿出一只黑狸猫,一头撞在钱堆的胳膊肘上,白玉樽飞出手掌心,一声脆响,碎玉满地。钱堆愣愣地站着,不知所措,众人摇头叹息。
钱堆慢腾腾地回到大有当铺,泡了一壶老茶,半躺在藤椅上。风吹,帘动,只听身后一声叹息。钱堆转过身,李掌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柜台边:“可恨那只黑狸猫,可惜了那件白玉樽。”钱堆看着一脸沮丧的李掌柜,一阵大笑,笑着笑着,停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瞅着李掌柜:“要是银子咬得手疼,倒不如捐给镇北普救寺,多煮几锅斋饭,接济落难的孤儿。”
又一阵风涌进店铺,风里裹着异香。钱堆和李掌柜不约而同地朝店铺门口望去。戴狐皮帽的客人来了,胸脯挺得老高,踱着方步,笑嘻嘻地说:“赎当。”钱堆站起身,迎上来,双手抱拳,“这当赎不了了,摔碎了,你看……”“狐皮帽”摘下狐皮帽,伸出纤细的手指,弹了又弹:“这规矩,你懂得,以当金五倍赔偿。”钱堆酒劲未散,脸红扑扑的:“您高抬贵手,咱再商量商量。”“狐皮帽”极不耐烦:“三倍,底线,不商量了。”
看着钱堆的窘迫,“狐皮帽”仰头哈哈大笑起来。谁知笑声未落,钱堆手里已然握着一件白玉樽。“请过目,这是你的原物。”“狐皮帽”一惊,接过白玉樽,倒过来看,樽底“吕氏雕”清晰可见。
“狐皮帽”交了赎金,身体像没了骨架似的,软塌塌地走出大有当铺。钱堆望着“狐皮帽”远去的背影,嘴里嗫嚅着,“想蒙我,你还嫩了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