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韩红军
石榴花一开,夏天就来了。
甫经“立夏”,两只调皮的石榴花蕾,悄悄拨开细碎的翠叶,探出浑圆锃亮的小脑门,好奇地向外张望着、试探着。试探着阳光,试探着天气,也试探着风。
立在枝间的布谷鸟,早已瞅见了这两个缩头缩脑的小家伙,便想逗逗他们。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骤然惊起的鸟叫,吓得花蕾心里一惊。
“砰……砰……”,只听得两声脆响,两只蕾慌里慌张间绽成了两朵花。由花蕾而花朵,好像就在眨眼间,如同一个碧玉年华的小丫头长成花样年华的大姑娘。
气温在飙升,风中尽是夏天的气息。率先绽放的两朵石榴花耐不得寂寞,热情地招呼着躲藏在绿叶下的同伴。这些未开的花苞,也已急不可待。状如精巧的金瓜小锤,淡红中透着微绿,看上去坚实紧硬,浑身积攒着力量。听得招呼,十几朵、几十朵、百余朵……鲜红艳丽的石榴花便冲破了重重碧色,在枝丫间吵闹着、嬉笑着、追逐着。
碧翠的绿叶间,石榴花开得肆意、开得灿烂。细看,橙红色的花萼分为六裂,裂片外展,有的呈钟形,有的呈筒状。纤轻薄透的殷红花瓣在花萼上跃动,使得石榴花宛如一支燃烧的火炬。而红艳轻盈的花瓣,如同跃动的火苗,有着火一般的色彩和形态、有着火一般的热情和热烈。并且越是日照强烈,越燃得旺盛。站在花前,我仿佛一瞬间就会被它温暖、被它照亮,心中不由得跳出韩愈的诗句“五月榴花照眼明”。
被它照亮的,不仅是站在花前的我,不仅是行进在贬谪途中的韩愈,还有翻越千山也不倦的使者张骞——正是他历经艰辛,将石榴树种从西域带到了中土。北魏农学家贾思勰在《齐民要术》中有“张骞为汉使外国十八年,得凃林。凃林,安石榴也”的记述。被鲜红明艳的石榴花照亮的,还有“一代女皇”武则天——初入中原,石榴被视为“天下之奇树、九州之鲜果”,多植于皇宫禁苑。武则天对灼灼盛开的石榴花一见倾心,正是在她的大力推动下,石榴树终于走进了寻常百姓家,终有“海内遍有之”的繁花盛景。
被石榴花照亮的,更有无数流连花下的墨客文人。“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一年又一年、一朝又一朝,唯一不变的是他们对石榴花的深情。在唐朝,白居易有“日射血珠将滴地,风翻火焰欲烧人”的妙句,陆龟蒙有“丹华乞曙先侵日,金焰欺寒却照霜”的抒咏,皮日休又有“火齐满枝烧夜月,金津含蕊滴朝阳”的精描,无不尽显繁花如锦的盛唐气象。及宋,或是杨万里的“不肯染时轻著色,却将密绿护深红”,或是陆游的“紫葚狼藉桑林下,石榴一枝红可把”,词句则多了几分清新温婉,有着别样的审美情调。而在近代,石榴花依然惹眼,郭沫若曾在《石榴》一文中深情地写道:“最可爱的是它的花,那对于炎阳的直射毫不避易的深红色的花。单瓣的已够陆离,双瓣的更为华贵,那可不是夏季的心脏吗?”
是夏季的心脏。一颗强劲的心脏,驱动着一个鲜活强壮而又不失多情的生命。正如这盛开在夏日里的石榴花,明艳如火的花朵不单单照亮了文人幽微的内心,也照亮着无数常人的俗凡的生活。
石榴花好看,别在发间,美颜。花色鲜而不娇、艳而不妖,不沉闷、不滞重,可端庄、可活泼,比之其他颜色的花朵更能提增肤色。宋人笔记已有“妇女竞插花,榴花为多”的记述,可见石榴花那时已成女人的“心头好”。“一朵榴花插鬓鸦,君王长得笑时夸。内家衫子新翻出,浅色新裁艾虎纱”。鲜红的榴花、乌黑的发鬓、白皙的肌肤,已有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再身披一件浅青色的簇新衫衣呢?更是活色生香、亮丽明艳。自南北朝始,一条用石榴花汁液染成的石榴裙,风行近两千年,迷得男人神魂颠倒。“石榴裙”这一意象,也频见于诗词之中,如“红粉青娥映楚云,桃花马上石榴裙”,如“移舟木兰棹,行酒石榴裙”,如“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以至于后世,“拜倒在石榴裙下”,已成为男人爱恋的一种象征。爱得痴迷,爱得彻底,爱得奋不顾身,爱得无所畏惧。
法国作家罗曼·罗兰说过:“爱是生命的火焰,没有它,一切将变成黑夜。”石榴花就是一种爱的表达,明媚、热烈、张扬。灼灼的花开在哪里,哪里就有温暖、甜蜜、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