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 灿
今年的气候有点反常,夏季酷热,穿着皮鞋不到半天就捂湿了,脚丫臭痒,非常难受。这时候,不由得想起母亲做的透气、吸汗、养脚的布鞋来。
在那物资匮乏的年月,土里刨食的庄稼人生活很拮据,经常缺衣少食,大人、孩子穿的多是布鞋。这种纯手工缝制的布鞋也叫“千层底布鞋”,要经过抿“袼褙”、“阕子”、剪鞋样、纳鞋底、缝鞋帮等一系列繁缛工序。
筹备做鞋的原料,是从抿袼褙和阕子开始的。抿袼褙是把梳细理顺的麻纕摊在撒着一层小谷糠的干净门板上,将高粱面或苞谷面熬的糨糊均匀地涂在上面,用手抿平展,暴晒后翻过来,再抹糨糊搪平晒干,这样一张厚约3毫米的袼褙就做成了。抿阕子时,先在平板上铺一层报纸,涂上糨糊,粘一层拼接的旧铺衬。第一层贴满,再刷糨糊粘铺衬。如此约贴两三层。临了,将周边涂抹上糨糊。
宛如硬纸板的袼褙打好后,按鞋底样裁剪下来,用崭新白布条包边后放碎铺衬,摞两层白布封边的鞋样阕子。接着,摊铺衬置阕子,蒙新白布作为底布。底布把最上面的那层阕子边沿包严,叫“掖边”。将套剪的鞋样袼褙和三层阕子堆叠一起,用细线绳小针脚沿边做合为一体,鞋底的雏形就出来了。其间,还需用纺锤捻搓纳鞋用的细麻线绳儿。纳鞋底是家制布鞋最费工夫的环节。昏暗的煤油灯下,忙完家务活的母亲左手握鞋底,右手使大号针,中指戴“顶针儿”,神情专注的飞针走线。遇到滞针时,就用在头发上轻轻蹭磨过的锥尖扎个眼,“顶针儿”硬顶针屁股,等针顺势过了鞋底,再用另一只手用力拽紧线绳,每一针相距仅有一二毫米,几乎针针等间距。有时稍不留神,“顶针儿”一滑,针尾扎在手上,鲜血直流,用嘴吮吸几下继续纳。末了,还在鞋底背面粘上衬布,应脚腰处绣个柿花。她那娴熟优雅的动作好似在精心雕琢一件艺术品。那横竖斜成行的疏密得当松紧适中的鞋底,称得上“千针万线”。纳一双结实耐穿的鞋底,母亲的手掌常常会磨出一层硬茧来。
做鞋帮时,先根据脚的大小按纸鞋帮样套剪“阕子”,然后贴面儿。男鞋沾厚实的黑布或者蓝布,女鞋则贴红条绒或者灯芯绒,内侧为浅色里子布,黑洋布镶鞋口沿条。要是棉鞋,尚需在夹层里铺上棉絮。用偷针(表面不显针脚)把里表纳结实,鞋帮就做成了。
将压平整的鞋底、鞋帮缝合成鞋,叫“上鞋”。上鞋时把底、帮相互对好,从鞋跟开始拿锥子把底帮两层边沿对直钻透,用一根两头续有猪鬃(名叫纫头,易穿过眼)的麻线绳从锥眼里相对纫过,两手扯着绳两头勒紧,依次缝连。上完鞋,塞入撑鞋的“木楦子”固定成型,就算大功告成了。若是棉鞋,还需将鞋底和鞋帮的下沿涂抹桐油,以增强其防水性。记忆里,针线活儿高手的母亲纳制的布鞋,模样周正,款式新颖别致,有方口鞋、圆口鞋、松紧口鞋,还有虎头靴。
由于地里农活繁重,琐碎家务缠身,起早贪黑的母亲一年只能给每人缝制两三双新鞋。但是每年春节,无论再忙,母亲都会挤空给俺兄妹仨赶做一双新棉靴。那年除夕晚上,外面飘着鹅毛大雪,正在家里熬年的我听见邻居家噼噼啪啪的放炮声,喜滋滋地慌忙穿上新棉靴飞奔过去准备拾炮。路上一不小心右脚陷进皑皑白雪覆盖的粪坑里,待同伴把我拽出来时,粪水已将裤腿和棉靴灌满了。返回家时,吓得痛哭起来。母亲一边安慰我,一边拿出袼褙、阕子,并央请邻居郭三母帮忙,连夜做鞋。天明醒来,看到一宿未眠的母亲,我顿感心疼,默默地蹬上棉靴,用力在地上踩踩,踱了几步说,好合脚,满眼血丝的母亲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打那儿以后,遇到雨天,我都会将脚上的布鞋脱下来,赤足走在泥泞里,为的是让母亲少遭受一些熬更守夜之苦。
“世事如烟过眼空,沧海桑田转瞬中”。随着时代的发展,粗布鞋逐渐为皮鞋、运动鞋、塑料鞋等新兴鞋子所代替,淡出了历史舞台。如今,随着崇尚绿色,回归自然,穿一双舒适的布鞋,成为不少人追赶的时尚潮流。尽管遛弯、健身时布鞋没离开过脚,但我仍觉得还是那年月饱含深深母爱的千层底布鞋更可脚、更熨帖、更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