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韩红军
“夜来秋雨后,秋气飒然新。”一夜秋雨,早晨天晴。阳光下,碧绿的水、蓊郁的树、葳蕤的草,深深浅浅的绿色,宛如诗歌里的句子,清灵而唯美。草地上的彼岸花,鲜红娇艳,一如全篇的“诗眼”。
鲜得如此亮眼、红得如此浓烈。绚烂的花朵,似一团团爆燃的火焰,激情翻腾;又似一抹抹洇涂的朱砂,明艳粲然。它们在无声地奔涌、沉静地燃烧。浓烈、恣肆、热情、狂放。
鲜艳的色彩,总是拥有无法抗拒的诱惑力。红艳的彼岸花如一只霸道的铁钩,又如一弯温柔的玉臂,先是勾着你的眼睛,再是拥起你的腰身,不由分说将你拉近、将你缠住。我也被花朵所吸引、所魅惑,一步步走入草丛、走近彼岸花。
从土里蹿出的一枝枝细长葶茎,顶端都骄傲地擎举着一朵红花,形似雨伞、状如火炬。俯视,你会发现所谓的一朵花,实则是由六朵小花绕着葶端组合而成的一个精巧花序。小花朵上,皱曲的花瓣朝向不同的方向反卷着,似乎要努力舒展开身子。而从花瓣中探出的花蕊,细细长长、精精神神,如一条条灵动的触角,试探着阳光、试探着空气;又如一根根纤巧的手指,指尖轻翘,勾挑抹剔、摘拂撮拨,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撩拨着我的心弦。
其实,最初“撩拨”到我的,并非眼前的花朵,而是记忆中的叶子。三年前的晚春,一丛丛的翠绿在齐整的草坪上格外显眼。它的叶片呈狭长丝带状,似韭菜叶却比韭叶宽厚许多,更像兰花的叶子,亭亭玉立,别具风姿。我初次看到时,曾将其错认为建兰。经他人指点,才知道是彼岸花。之后,隔三岔五来看上一眼。谁知在夏末秋初,本应是草木欣荣的时节,却发现它的叶子渐渐枯萎。之后的时间里,悄无声息,我怀疑它已经枯死了。谁知,突然的一天发现葶端长出了花苞,并绽开了美丽的花朵。约在一周后,红花凋枯,土地又恢复平静,等待着第二年春天抽叶、夏末叶落、秋初开花。周而复始,年年如是。
正是因为它叶枯后生花,花凋后叶发,花叶终不能同天,世人遂附会佛经中“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之说,称其“彼岸花”。加之,此花多生于林下荫翳之地,且根部鳞茎有毒,于是便沾染上了神秘、诡谲、阴冷、血腥的色彩,被污名化、符号化。在各种传说演绎下,一朵彼岸花可穿行于阴与阳、生与死之间,穿越于欢喜与悲伤、离别与重逢之间,甚至能让迷途的魂灵顺利渡过苦涩幽茫的忘川河边……
忘川河、彼岸花,皆是虚妄。花非花、花是花,盛开在秋阳里的花朵却是真实的、动人的。我更喜欢它的学名——石蒜,成书于北宋的《本草图经》如此释名:“多生于山石阴湿处,根似蒜头,有特殊蒜气。”彼岸花、石蒜花,后者虽然有些土气,但更感亲近、温暖。
在植物分类学上,石蒜归属于石蒜科石蒜属,与呆头呆脑、憨态可掬的大蒜是同属于石蒜科的“亲戚”。不过大蒜归葱属、石蒜归石蒜属。除石蒜外,石蒜属下还有二十余个品种,如忽地笑、乳白石蒜、鹿葱、换锦花、长筒石蒜等。并且种间杂交频繁、持续变异,兼因各处土壤酸碱度不同,又生出缤纷花色:朱红色、玫红色、粉色、黄色、橙色、绿色、白色、紫色、蓝色、墨色……其中,开着黄花的忽地笑,是红花石蒜之外最为多见的品种。只听其名字,便不由想到天生丽质、俏丽活泼的少女,回眸一笑百媚生。
阳光更加强烈。层层叠叠的树叶,将阳光切割成一块块迷离耀目的光斑,洒落在青草间,也洒落在了鲜红的石蒜花上。光影中的石蒜花,被阳光彻底照亮。每一个人、每一棵树、每一朵花,被照亮、被温暖,摆脱已有定义的桎梏和冰壳。
阳光下,我与花相对:那一刻,冰冷的符号又重新变回一朵艳丽的花。而我,也从“符号的囚徒”,变回能感知温度与阳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