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 灿
初冬晴天，回了一趟农村老家，趁空去农田转了转。此时农作物已收获完毕，只见地头、沟边秸秆和枯草杂乱狼藉，我怅然若失。殊不知，往昔柴草和粮食一样金贵，是庄户人家的香饽饽。
堆放柴草的活计，俗称垛垛，有麦秸垛、苞谷秆垛、红薯秧垛、杂草垛等。平时的场院里，是形不成“垛”的。记得割罢麦，打完场，才开始垛垛。垛麦秸垛,一般干农活的人都会垛，但真正垛好不容易，颇有技术含量。
清理打麦场，把抖净麦粒的麦秸归拢到场角暂存。选择场边较高处扎好方形（或圆形）垛基，老把式站在垛中心把挑上来的麦秸，用桑杈抖擞均匀，称为打垛。棒劳力把叠成铺的麦秸接连不断地往垛上扔，打垛的挥舞着桑杈或接或揽，或拨或拍，或砸或踩，把垛垛得棱角分明。掌垛人四面巡查、观看、提醒，若发现某个角耷拉，便大声吆喝，让多上一些麦秸，把那个角垫起来夯实落。一次次挑送，一次次甩起，垛逐渐增高。垛两头易受风雨侵袭，必须盘得周正牢固。垛至一定高度快结垛时，分别从两端收束成四面斜坡、中间呈屋脊状。若是圆垛，垛顶需隆成蘑菇状。否则，一旦雨水渗入，非霉即烂。用竹筢子刷去垛壁浮秸和不整齐的地方，往房脊形的顶部覆盖上厚厚的麦糠，末了搪一层“稔子泥”封顶，小丘似的金黄色麦秸垛就算堆砌成了。
秋天的柴草垛是一年中最丰满的时候。垛大秋作物的秸秆，与垛麦秸大同小异。扎垛底时，需把秸秆梢的一头朝里，垛的大小依据秸秆多少而定。封垛时，码成的尖脊上覆盖塑料薄膜，以防漏垛。垛好后，抄起铁锨把周遭支棱出来的秸秆拍齐整。不几日，宛若雨后春笋般冒出的一座座高低不一的草垛，与茅屋、树林、池塘融为一体，偎依着淡淡草香浸润的静谧村庄。“缺柴就是缺财”“不看家中宝，只看门前草”。颇为逗趣的是，在那饔飧不继的年月，柴草垛的多寡，还是庄户人勤劳能干、家境殷实的象征。就连姑娘找对象，柴草垛亦是衡量的标准之一。
俗话说，不怕锅无米，就怕灶无柴。有草垛陪伴，农家才能安稳地过日子。麦秸容易点燃，是引火之物。遇到连阴雨天，家里的苞谷秆、芝麻秆等柴火如遭雨淋，不好燃烧，这时的应急柴火就是麦秸。拽一捆，够烧三五天。有麦秸垛作后盾，即便下个十天半月雨也不用发愁。柔软蓬松的麦秸还可填枕头、当床垫、铺鸡窝……在庄稼人眼里，柴草垛就像一座让清贫日子充满烟火味儿的金山。
“人对脾气客对货，老牛对着麦秸垛”。一头牛赶得上几个强壮劳力，是农业生产的顶梁柱。冬天没有鲜嫩多汁的青草，铡碎的麦秸就成了牛的主粮。身板硬朗的父亲是生产队一流的牛把式，晨起五更晚打黄昏，用麦秸把黄牛饲养得膘肥体壮，肌骨囊囊。吃糠咽菜的猪浑身脏兮兮的，隔一段时间，得往猪圈里撒一些麦秸，不但猪暖和了，沤烂的麦秸还是农家肥。粉碎的红薯秧是猪饲料，花生秧是羊的“营养餐”，青贮的苞谷秆是草食牲畜的“越冬粮”。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影也没有戏。那年头多数时候是小伙伴们自己找乐子：藏老猫儿、翻车轱辘、挤囊包、抵牤牛阵、磕鸡……难度较高的游戏是靠着草垛“打倒立”。俩手猛撑地，双脚噌地向上高举，腿伸直，背对着草垛。然后，头倒立，身像弯弓，双掌摁地慢慢向前爬行。结束时，两足贴着草垛徐徐下落着地，倒立打得好的赢得一片喝彩声。
一群飞落麦秸垛上的麻雀，一边觅食遗落的麦粒儿，一边叽叽喳喳地欢唱。三三两两的公鸡围绕草垛转悠着东刨西扒，间或有“不着调”的母鸡掏窝下蛋，猫狗慵懒地趴在垛边晒太阳。大雪袭来，野兔、刺猬也会钻入柴草洞取暖……
“记得年少骑竹马，转身已是白头翁”。随着时代的发展，“十月十五阴，柴草贵如金”“柴草垛高，日子不焦”“秋垛一寸草，冬暖一锅灶”等农谚描述的境况一去不复返了。如今，“牲畜粮仓”——柴草垛渐渐从视野中淡去，与之依偎的柴火锅台，也被沼气池、电磁炉、燃气灶顶替，“铁牛”取代了黄牛，庄稼秸秆被联合收割机粉碎，又回到了大地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