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薛新民
多年来,白面裹红薯面花卷馒头始终是我的偏爱。它天然的甜香,承载着岁月的厚重,总能唤起我对幼年困难经历的怀思。于是,少年时期和家人摆红薯片的经历,如涌浪般跨过光阴的时空,讲述着金秋的故事,映入我的思绪中。
记得我年少时,母亲常年随生产队劳动,靠挣工分获取集体分配的粮食养家糊口。红薯作物,往往要到冬小麦完全播种结束才开始收获。而这时,已是秋末初冬的季节了。
那天我下午放学,见奶奶已在做晚饭。不久,在镇上工作的父亲也下班回家,催我和姐姐赶快做完作业,等吃罢晚饭,到地里摆红薯片。
这时,厨房里传出“咔嚓、咔嚓”的切菜声。金黄色的小米粥,翻着岁月的褶皱,腾着金色的细浪,吹出“咕嘟、咕嘟”的肥皂泡,米香弥漫了农家小院。刚出笼的玉米面夹红薯面花卷馒头,像极了婴儿的嫩脸,光泽亮丽、富有弹性。
吃罢晚饭,父亲拉着架子车,我和姐姐提着母亲的晚餐在后面跟着,向生产队红薯地奔去。
上下梯田里,新翻的黄土地湿漉漉的,黑黄油亮。红薯秧蜷缩着沧桑的躯干和枝叶,一堆堆盘卧在地边,留恋地和它孕育长大的子女们惜别。红、黄相间的薯果,丰硕圆润,在夕阳余晖映照下绽放着生命的润泽。
生产队长拿着账本,带领几名骨干群众,提着大称和箩筐,按顺序给各家分红薯。哥哥、叔伯们坐在地头的架子车杆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从他们的口鼻,徐徐喷吐出一团团疲惫的烟云,像薄纱一样轻柔地飞入空中;婶嫂、大娘们坐在地头的红薯秧上,聊着张家长李家短;孩子们则在地里比赛翻筋斗、摔跤的才艺。晚霞也兴致勃勃地把一抹霞影饰红了人们的脸庞。
终于等到给我家分红薯了,我和姐姐高兴地帮着父母,先是把满满一车、表皮完好无损的红薯运回家,放进红薯窖里储藏。然后把表皮损伤的红薯运到自家自留地擦片。
等不及晚霞回山,皎洁的月亮就从东方升起。嫦娥仙子娇魅含羞,把它洁白如玉的纱影抖落在大地上。广阔的田野,麦苗嫩绿的牙尖刚从土里拱出来,给大地涂上一瀑浅绿,在夕阳的余晖和微风中,展露新生命的可爱清丽。
初冬的夜风如飞旋的砂轮,刮得脸隐隐作痛。厚厚的棉衣棉絮张立,组成一道防护墙,顽强地阻挡着寒风一波波凶猛的进攻。尽管如此,漏网的风还是钻入棉衣,剥蚀着体温,令我颤寒。
这时,耳边传来母亲擦红薯的“嚓、嚓”声和周围各家红薯刀“嚓、嚓、嚓”地欢唱,交相呼应,此起彼伏。
父亲用篮子把红薯均匀地倒在麦地里,堆成一个个小薯堆,便于擦片和摊摆。我和姐姐把切好的薄薯片一片片均匀摆放。为便于红薯片快速晒干,我特意把它们靠在小土块儿上睡觉。
此时,我头脑中浮现出一幕幕温馨的画面。晒干了的红薯片肌白如雪,在电磨的铁斗里翻滚着,瞬间被吞噬,被肚腹里的铁磙粉碎成洁白的红薯面粉。而后,奶奶用灵巧的双手,把它们变成白面夹红薯面花卷馒头,或是甜滋滋的饸饹丝。
此刻,我的小手也像装了马达一样,快速摆片。
为了提高效率,父亲手捧湿漉漉的薯片,均匀地在麦地里撒开,然后,我们把叠在一起的摊摆开来。
薯片晾晒期间,最让我们厌烦的是夜雨的突然降临。半夜时分,大片乌云像是感冒了,阴沉了脸,一个喷嚏溅向大地。母亲急急把我和姐姐从睡梦中唤醒,爸妈拉着架子车,载着我和姐姐,提着马灯急急向摆满薯片的麦地赶去。
漆黑的麦田里,大半干的薯片拱了腰,像萤火虫一样释放着银光。寒风直透骨髓,令我瑟瑟发抖,但我们保粮的意志,和夜的寒冷比拼耐力。薯片“哗、哗”地飞进竹篮里,我们用双手和稀疏的雨滴拼命赛跑。终于,在大雨降临前,我们收拾完薯片赶回家里。
我的少年时期,在那主粮不够、粗粮来凑的艰辛岁月,蒸红薯、煮薯片,以及红薯的衍生品,粉条、扁剁、油炸丸子、红薯面夹白面花卷馒头等,丰富和营养着我们的生活。而参加家庭劳动,摆红薯片等带来的艰辛愉悦,使我从小养成了坚韧顽强、吃苦耐劳的品格,从而激励和鞭策着我以后的学习、工作和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