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永红
冬天，树叶落尽，大树掩盖多日的秘密凸显出来，树梢上捧着的鸟巢清晰可见，就像水位浅了石头才露出来一样，它是一棵树的骄傲，正如一篇好文，言之有“物”，它更像树的眼睛，因这所“小房子”更具内涵和神韵。
每当我端详着一个鸟巢时，脑海里总会翻涌出很多疑问，这是谁的家？是哪只鸟衔了数不清的树枝、飞了数不尽的路程、历时多少个晨昏才搭成的？朔风呼号、大雪纷飞时，柔软的羽毛、兽发、棉絮铺设的窝该是暖意涌动吧？
这是一项了不起的工程，长短粗细的树枝，被摆放得错落有致，既结实耐用，又能抗风遮雨、保暖舒适，对鸟儿来说，这实在是不可思议。从选定窝址、构思造型到设计结构，无不彰显出“胸中有丘壑”，望着它，不能不赞叹鸟儿是能工巧匠。
小时候，我家的屋檐下也曾有小燕子搭的窝。春日里，它们飞来飞去地叨泥巴、拌唾液、铺羽毛，边飞边叫，叫声里充满着欢快，像柳笛吹扬在春风里。我常常以家有燕窝而开心，母亲说，咱家有福气，燕子才肯来。后来才懂得“燕子不入无福之家”的俗语绝非戏言。它不会盲目安家，经过多方考察，最终选一户环境静谧、和谐安乐的人家落脚，喜鹊、乌鸦、斑鸠则喜欢把巢建在高树之巅，与云天星月相望，碗状的巢穴虽不及燕窝的细腻精致，却有“粗枝大叶”的质朴，有粗犷豪放的阳刚之气，同样能呵护家人安居乐业，如果鸟们都学偷懒的“寒号鸟”，只怕举家老小都要冻坏在寒冬里了。
看到鸟巢，我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联想起父母给我们盖房子的往事，他们分明也是两只辛勤的鸟儿，却比鸟儿更艰难。建房的材料，不能如鸟儿一样随便捡取树上枝丫，分文不花，只要衔得动，就能顺嘴带走。父母两手空空，把家里能卖的都拿去卖，还挨家挨户向亲友求借，一分一厘地凑。为了省钱，父母用木模子脱好泥坯、装进土窑自己烧制成红砖蓝瓦。填界墙的瓦砾砖头，是父亲去田野、沟里捡拾的。多少个日夜，他翻遍了每一块田垄每一道河沟，用箩筐带回来。昏黄的月光下，父亲挥动斧头、拉起锯子，自己动手打造檩条、大梁、门窗。晨光熹微，他们就开始你砌一块砖、我抹一掀泥地垒墙，四面墙在他们手里一寸一寸地升高，该上大梁时才找来邻人帮忙。
都说“盖座房子脱层皮”，此言不虚，正值壮年，父母的鬓边早早染了霜雪，面容日渐消瘦，皱纹横生，手上裂开的口子新伤叠着旧伤，几乎没有愈合的时候，浑身酸痛也从不歇一下、睡一晚权当休息。耗时半年，新房终于建成，从此，一家人再不用担心风雨侵袭。
其实我们和鸟儿一样，都需要一个安定温暖的家，而世间所有的家，大到国家，小到个人，都蕴藏着父辈们为了庇护后代，无怨无悔的付出与不离不弃的坚守。
再次仰望，鸟巢高远，须仰视才见。一只鸟雀甩着长长的尾巴，把头探进巢内，一下一下啄抚着它的儿女，望着望着，一股暖意漫过心头。天地辽阔，寂寥无声，在疏朗的枝条间，我看到了冬日里一幅纯净绝美的素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