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向前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鸿门宴上，杀机四伏。虽有项伯周旋护佑，刘邦仍然察觉到了深度危险。趁个空当，他假意如厕，起身溜出帐外。听了张良的极力劝说，刘邦在4个部将忠心竭力护卫下，悄然逃往霸上。当晚的月光照着马背上慌乱狂奔的刘邦，只有4个字可以描述：仓皇无顾。

太史公司马迁心细，将4个护卫将领的名字一一罗列。樊哙、夏侯婴、靳强（一作靳疆）三人自不必说，后来皆立功封侯，樊哙更是先后任左丞相、相国。断后的这个护卫叫纪信，名不见经传，似乎武艺、军功都不太显著，司马迁有心让他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历史的天空，成为下一个重要事件的伏笔。

鸿门宴上，刺杀刘邦未能成功的项庄此后历史无载，消散于历史烟尘。而籍籍无名护主断后的纪信，却慢慢走到历史的聚光灯下，激荡出早于关羽400多年的忠勇人生。

公元前204年，中原大地风云激荡，楚汉争霸如火如荼。四月间，项羽率军把荥阳城围得铁桶一般。

初始，刘邦利用敖仓的粮食优势，建立了甬道以保障军队的补给，荥阳守军尚能坚持。时间一久，项羽及其谋士发现了这个关键所在，立即派人袭扰汉军粮道，并最终切断刘邦的补给线。这一下，刘邦慌了，汉军慌了。就算荥阳不被项羽攻破，围个十天半月，城里粮草不继，人马饥饿，无以为战，荥阳城亦会不攻自破，到那时……情形不敢再往下想。无奈之下，刘邦派人向项羽请和。项羽准备同意时，帐下谋士范增补了一刀：现在正是消灭刘邦及汉军的有利时机，如果轻易与之讲和，待其东山再起时，将来后悔的必定是大王您了。

项羽这次没犯糊涂，虚心采纳了范增建议，进一步增兵围困荥阳城。范增的智谋让刘邦恨得牙根发痒，后用陈平之计，成功实施反间，断了项羽臂膀。

站在城墙之上，见四面围困的楚军气势正炽，城中粮草将尽，刘邦的心情异常苦闷。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楚军，讲和不成，突围不成，坚守不成，如此坐以待毙，于心何甘？此时的汉军恍如瓶子里的蚂蚁，除了长出翅膀，飞出生天，否则，只有死路一条。刘邦空洞凹陷的眼里浮现出绝望的灰黄。

正在生死攸关的紧急时刻，部将纪信求见。

“请给我‘黄钺左纛’，臣请假扮大王出降于东门，项王必轻之，大王可趁机从西门出。”

“万万不可，将军替我赴难，我却趁机逃跑，怎能忍心？”

“事已急矣。臣若退避，待城破之日，玉石俱焚。臣那时虽死，亦无益于大王矣。今若代王诳楚，大王趁机突出重围，他日东山再起，成就一番大业，臣也不枉此生。”

刘邦泣泪，下阶抱住纪信，哽咽道：“将军之心，可谓忠贯日月，千载不朽也。”

择日晚，2000名女子身着甲胄，从东门鱼贯而出，口中高呼：“城中粮草已尽，汉王无心再战，准备出降。”此等景况，楚军从未听说过，纷纷赶到东门凑热闹。一时间，东门万人汇聚。

女子队尾，盛大的仪仗终于出现，但见一人高坐华车之中，黄钺左纛，前呼后拥，由远及近，缓缓驶来。那车中端坐之人目不斜视，高大威仪，气势不凡，颇有帝王气概。看身材样貌姿态，俨然是汉王刘邦。

趁此间隙，刘邦率卢绾、张良、陈平及诸将数十骑，悄悄从西门逃向成皋，留下御史大夫周苛、枞公等人坚守荥阳

及至车辇到了跟前，纪信昂然下车，挺立不跪，项羽才发现此人并非刘邦。

项羽恼羞成怒，厉声责问：“汝是何人？竟敢大胆冒充汉王，前来欺我。”

“我乃大汉将军纪信，特此诈降，汉王已出荥阳城。”

士兵们立即上前，将纪信五花大绑捆起来。项羽并不死心，劝说道：“念你一片忠心护主，若降，饶尔性命。”

“我早晚一死，任凭如何处置，毋庸多言。”

楚军在空地上架起柴薪，举火焚之。纪信面无惧色，至死大骂不绝。

身既焚兮业既昌，楚歌绝兮汉道光。两年后，有取天下之才的楚霸王项羽兵败垓下、自刎乌江，而时常败北的刘邦则君临天下。

当了皇帝的刘邦，念念不忘保驾忠臣纪信，封纪信为十三省总城隍，享受烟火祭祀，被人们称为城隍神、城隍爷。舍身捐躯重泰丘，一片忠魂万古留。如今，纪信仍在30多个城市享有城隍神之尊位。刘邦还派人在郑州市西北筑有一座纪公庙，大殿后还建有纪信衣冠冢，供人凭吊。此刻，我徜徉在纪公庙里，感受将军的忠勇激昂。

鸿门宴故事图画，绘在纪公庙大殿西墙上。帐内，楚霸王项羽仍在开怀畅饮，梦游一般。帐外，空气紧张。刘邦骑马奔在前面，靳强徒步其后，樊哙佩剑疾走。夏侯婴最为警惕，不时回头张望，看是否有追兵。走在队尾殿后的纪信责任最重，可他神色平静而不慌张，步履从容而不急迫，有一种临大事而不乱的淡定。这样的光景，能不成大事？

转头看向大殿正中端坐的将军纪信，身披黄袍，沉稳庄重。两侧楹联颇有气势：解荥阳厄成高祖德兴汉一人，脱鸿门危奠汉王业功超三杰。

老邢是当地村民，在纪公庙前闲散，趋前与之聊天。

“纪信在历史上出现了两次，干了两件大事。一是鸿门宴上，与樊哙等人护主脱险；二是舍身救主，诈降诳楚。这两件事均具不世之功。”

2200多年过去了，我在百度和纪公庙古迹建筑上想方设法均难以厘清的纪信故事，竟然在这个看起来文化水平并不高的老邢口中随言简出，让人惊叹村民对此等历史故事的熟稔，也让人惊叹文化传承的生生不息。

院子有一丛桂花树，葳蕤恣肆。枝头上冒出一些黄色的花蕊，弥散出清香之气，沁人肺腑。一路之隔，就是荥阳故城。纪公庙的这个位置，就是古荥阳城的西门外，也许是纪信当年壮烈的地方。

季节已过仲秋，太阳仍然白花花地照耀着大地。故城一片荒芜，长满野草杂树，随风摇摆，让人想起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这样的词。原先高大雄伟的城墙已经颓毁不堪，仅有一些隆起的土坡犹似断墙。白色的阳光，带着炽热的气息，虚化了故事的细节。倾塌的墙垣，带着不甘的倔强，弥合了岁月的出口。

凌乱的草木，泛起点点忧伤。总有一些无畏的忠勇，让我们觉得自己的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