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龙建雄
前一段时间，我先后受邀参加两场朋友退休后的小聚。巧合的是，不同的场地，不同的氛围，两个朋友发表的感慨十分相似，他们不约而同说：“欻的一下子，就到了退休年纪。”
“欻”这个字，一瞬间就迸进了我的脑海。我认识并且记得这个字，老家湘南的方言里，喜欢用这个字来表示“非常、非常快”，但平常极少有人书写，它就像一个熟悉的陌生人，趴在字海词库里无人注意。
欻，读“chuā”或“xū”，不同读音，不同意思。读“chuā”的时候，是个象声词，它通常用来形容短促迅速有节奏的声响。比如说“欻的一下”，就是形容某个东西一闪而过的样子，说这个字的时候，就像我那两个退休的朋友，用手掌从大家眼前猛然间划过，配合突然从口中发出“欻”字读音，以致于无人不注目说话的这个人。读“xū”音时，是个副词，有“忽然”的意思，比如说“风雨欻至”，就是说风和雨忽然从天而降，让人没有防备。
“欻的一下子，就到了退休年纪”。不得不蓦然惊觉我那两个朋友对这个“欻”字的妙用。它不像“倏忽”那样有文绉绉的感觉，也不像“忽然”“突然”那样显得唐突，而是带着市井烟火气，从唇齿间迸出清脆的表达，仿佛让人能够看见时间，能够触摸岁月，“欻”地从眼前风驰而过。
其中一个朋友是作家，在他60年岁月里，大山深处穷苦出身，当过兵守过海岛，转业在广州安家乐业，出版了10本书，在一家星级酒店做到中高层领导。他和大家谈笑风生，“17岁当兵，43年就这么欻的一下子，转瞬就到了退休的60岁。”他说他打算退休后出第11本书，他带着深情，感恩地说：“这6年多来，我坚持给报社一个栏目写稿，昨天一算，发表百多篇，这欻的一下子，我都佩服自己。”
望着侃侃而谈的朋友，他额头笑痕若章，满脸从容淡定，我觉得，他发自内心所表达的“感恩”“知足”“前行”，就是他43年来“欻……欻”声里积累的一枚枚勋章，六十载人生光阴，在讲述里只不过几秒，确乎是“欻”的一下子而已。
周末请假回了一趟老家，3小时前我在广州家中，高铁直达衡山西站，3小时后便到了乡下的老宅，空间转换就在高铁那一声声“欻”之间。一个年迈90岁的长辈拉着我，若有其事地说：“这怎么得了呀，欻的一下子，建伢子快50岁？我还记得你妈妈嫁到村里来呢。”笑归笑，长辈左一个“欻的一下子”，右一句“这么快呀”，把我的记忆也勾回到30多年前，当年长辈们在村口送我当兵，如今多数人去了“龙家山”，仅剩的几个也日薄西山……那刻间我觉得，原来这“欻”字是岁月神偷，它是实打实偷时间的贼。
写时间，总是会让人想起“白驹过隙”这句成语，读过一点闲书的我还知道典故出自《庄子》。古人描述时间飞逝，喜欢用骏马和飞箭，“时光似箭，日月如梭”；今人把时间定义为“加速度”“时间就是速度”“时间就是金钱”，时间是可以用来“刷”：刷手机、刷剧、刷单、刷存在感，等等。以我看来，街坊邻里绘声绘色用“欻”字来代表“时间”，表达“飞快”，既有古意又带今韵，恰如时间本身，倏忽千载，不过一瞬。芸芸众生里，你要是想开心，欻的一下子，你就会开心；你要是想知足，欻的一下子，你就会满心满意……
人生在世，就是不断地从“欻”的这一声到“欻”的另外一声；欻然回首，人间值得，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