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 俊
十月的天山,像一位卸了妆的美人,褪去了春日的繁花似锦与夏日的绿意浓烈,露出她最本真的容颜。那是一种未经雕琢、不加修饰的自然之美,纯净而深邃,宁静而壮美,宛如一幅泼墨山水,呈现在我们眼前。
当我与刚刚大学毕业的女儿并肩站在天池边,已是深秋了。这是一场久违的陪伴,也是一场心灵的朝圣。天池,这个遥远而神秘的名字,承载着半生的梦与向往。而此刻,它就真实地展现在我们眼前。女儿站在我身边,在水光潋滟的氤氲中,她的侧脸还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一路的舟车劳顿霎时间抛却,我们仿佛置身于梦境一般,与天山、天池融为一体,心灵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与洗涤。
天池的水是那种会让人忘记呼吸的深蓝。既不是颜料管里挤出的钴蓝,也不是工笔画册上显印的湖蓝,而是雪山用千万年时光研磨出的幽蓝。阳光斜斜地切过水面,将这一池碧水照耀得像无数闪烁的翡玉。
女儿蹲下身去,指尖轻触水面,涟漪一圈圈荡开,博格达峰雪岭云杉倒映在水中,与女儿的身影相映成辉。
“妈,你看那云。”女儿忽然指向天际。只见几缕白云正从云岭雪峰后缓缓升起,像西王母抛出的白手绢。传说周穆王曾在此与西王母宴饮,不知他们可曾为这样的如梦仙境驻足?如今瑶台不再,唯有这池水依旧清澈如初。
湖远处的一排排云杉,像一个个忠诚的卫士,挺拔而坚毅,扎根在绝壁峭崖,终年与天池相伴,那一株株深绿,为这湛蓝的水色、洁白的雪山添了几分沉稳与庄重。
沿湖畔前行,对岸西王母庙出现在眼前,那古旧的庙宇,承载着岁月的痕迹,仿佛踏入其中,便能穿越时光探寻到西王母娘娘那久远的传说。传说天池是西王母娘娘的瑶池,每年农历三月三,王母娘娘便邀请各路神仙在此举行蟠桃盛会。
拾阶而上山顶,正午阳光把瑶池宫的红墙晒得发烫,飞檐铜铃在海拔2000米处摇出清越的梵音。供案前缭绕的藏香里,女儿忽然问:“妈,你说西王母宴请周穆王时,用的就是这天池水酿的葡萄酒吧?”檐角风铃叮咚作答,恍惚间掠过千年时空。
西王母庙前香烟缭绕。女儿学着旁人的模样,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只看着她将一条红绸系在庙前的百年云杉上,古树枝丫虬曲,挂满了红绸。女儿踮脚绑得老高。“挂得高,神仙看得见。”她说。我不加思索写下“金榜题名”几个字。今年正是她的毕业季,各种求职应试已让她疲惫不堪,这是我唯一的祈愿。
山风过处,千万条红绸齐舞,宛如西王母在翻阅人间的心事簿。女儿系的那条红绸特别长,在风里舒展的样子,像她刚刚开启的人生。
下山的船行得极慢。湖对岸的定海神针树树冠如伞,荫蔽在半山之下。据说这棵树有200岁之余,传说当年西王母正举行蟠桃盛会,湖里的一条黑龙搅得湖水天翻地覆,西天倾斜,蟠桃盛会无法进行,西王母一气之下,拔下玉簪,定在了湖边,顿时风平浪静,变成了一棵定海神针大树。这棵丰茂的榆树静静地伫立百年,以一种独特的姿态见证着天池的岁岁年年与人间过客,它是大自然的神奇杰作,也是这片天地的守护者。
湖对岸,水波掩映间,几个年轻人抱着吉他正在唱《可可托海的牧羊人》。穿花衬衫的小伙唱得极投入,额上沁出汗珠,在阳光下亮晶晶的。歌声掠过湖面,惊起一只水鸟,羽翼拍碎了一波细水。女儿跟着轻轻哼唱,我想起她时常一人在卧室清唱的情景。独处,是她最爱的时光。
沿木栈道徐行,路边的野花开得正艳。紫色的翠雀、黄色的露梅、粉色的野菊,像是大自然打翻了调色盘,将五彩缤纷泼洒在山间。女儿采了一朵小花别在耳后,她笑颜如花,恍然发觉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已经长成了眼前这个会对着雪山时有发呆的大姑娘。
回程车上,女儿倚着窗睡了。暮色中的天池变成一面青铜镜,与云岭雪山构成了一幅遥远的高原山水画。那些红绳、歌声、浪花,此刻都化作记忆里的光点。我忽然明白,所谓仙境,不过是与所爱之人共享平凡时刻——就像此刻女儿均匀的呼吸,比任何仙境都更让人心安。
那瑶池飘舞的红绸渐行渐远,从系上它的那一刻,我便期待梦想从此生根发芽。
如今女儿经过一轮又一轮的考试已然成功上岸,开启了职场生涯。只是不知,那系在瑶池古树上的红绸,是否在岁月的洗礼中褪去了颜色,是否仍在风中坚守着我们曾经的期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