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于新豪
到达喀什的第二日,我们便向着塔什库尔干进发了。
车子一驶出喀什,天地便豁然开阔起来。说是国道,却像是从巨人的指缝间蜿蜒穿过的一条细线。路是314国道,笔直时仿佛要戳到天上去,蜿蜒时又如同遗落在山峦间的灰色绸带。300公里的路,竟要走上6个小时,不是路遥,而是天高地阔,不由得你不慢下来。两旁是真正的层峦叠嶂,那些山没有江南丘陵的秀气,也不同于别处名山的奇巧,它们只是赤裸着、粗粝着,以一种亘古不变的沉默姿态,巍巍然地坐着、卧着、屹立着。岩石的肌理分明,是岁月用风刀霜剑刻下的无字史书。山顶的积雪,即便在这夏日里,也白得耀眼,与山体本色的苍褐构成一种庄严的对比。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种极细的、清冷的粉尘,使得远处的群山笼罩在一片迷蒙的烟雾里,若隐若现,恍如仙境,却又透着一股子不容亲近的凛冽。
我的心,也随着海拔的攀升渐渐地提了起来。4000多米的高度,呼吸间已能感到一丝丝的紧促,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地按在胸口。这还只是过客的片刻不适,而我的战友们,还有那世代居住于此的塔吉克族同胞,他们却是将生命扎根在这片“永冻的土层”之上的。
塔什库尔干,这名字本身便带着一种边陲的苍凉与坚硬。它外邻三国,800公里的边境线,与其说是一条线,不如说是一副沉甸甸的担子,压在一代又一代守护者的肩上。我忽然想起昨夜战友口中那些零碎的片段:是冬日里齐腰深的大雪封山,是巡逻路上猝不及防的暴风雪,是深夜里哨所窗前那轮大得吓人、却冷得彻骨的月亮。他们说这些时,语气是平淡的,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可那被高原紫外线灼得黝黑发红的脸庞上,却刻着与这山川同质的坚毅。
在这里,“雄鹰”二字,绝非文人笔下的浪漫比喻,而是塔吉克族人民生命的真实写照。他们是这帕米尔高原上真正的雄鹰。他们的眼眸,便如鹰隼般锐利,能穿透风雪,守望国门的每一寸安宁;他们的性情,也如鹰隼般忠诚而勇敢,与我们的边防战士一道,成了这冰峰雪岭间最牢固的移动长城。环境是艰苦的,高山是险峻的,可你看那翱翔于碧空之上的鹰,何曾因山高风烈而敛起过它的翅膀?它反而将这严酷化作了锤炼筋骨、磨砺意志的熔炉。我的战友们,这些新时代的“雄鹰”,不也正是如此么?他们将青春乃至一生,都交付给了这片看似荒凉却无比美丽的土地。
车子终于驶入了塔什库尔干县城。夕阳的余晖正温柔地抚摸着远处的雪山峰顶,给那一片银白镀上了瑰丽的金红。街道整洁而安静,一面面红旗在高原纯净的风中猎猎作响,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我站在这片土地上,深吸了一口清冷而稀薄的空气,胸腔里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与滚烫。
我抬起头,极目苍穹,仿佛真看见一两只鹰,正乘着天风,稳稳地滑向云雾深处。它们的身影,在湛蓝的天幕下,成了一个永恒的、骄傲的剪影。
致敬,我的战友!致敬,帕米尔高原上永不折翼的雄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