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传俊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回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这千古传颂不衰的经典名句,出自《诗经·秦风·蒹葭》诗篇。朗朗上口的诗句,以简洁明快的语言艺术和深邃的意蕴,表现出了人类对美好事物的永恒追求和深切向往,成为我国文学史上极具感染力的典范之作。
睹物思情。“蒹葭”意境的感染力,在这个暮秋,在这条淙淙流淌的“二支渠”岸畔,再一次深深陶醉了我。刚落了一场秋雨的早晨,在这里散步时一瞅见它们,心绪就久久难以平静下来。苍苍的蒹葭,仿佛不远千里万里,一路跋山涉水,穿越时空的地老天荒,径直从《诗经》里大踏步走来,一走就走到了我的眼前脚下,我的心中。
紧挨我居住的小区北面,有一条“二支渠”水系。1915年,袁世凯、徐世昌、张镇芳等人投资修建天赉渠,旨在解决河南彰德府(今鹤壁市)的农业灌溉问题。该工程于1916年袁世凯去世暂停,后因淇河决口被毁。再后来,经民众集资完成修复工作,更名为“天赉渠二支渠”。只要是在鹤壁生活过、旅游过或短暂居住过,一提起二支渠,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它犹如城市的动脉,贯穿城市东西,成为市民观光信步的休闲地标,成为人们游憩的网红打卡地。我也常到此处打卡,尤其是在早晨晨练时。
二支渠间有一段七彩步道,是我晨练的必经之地,渠两侧的岸畔生长着一种《诗经》里记载的植物“蒹葭”。它们从春夏的水中走来,走到深秋露重,叶片由青绿变为橙黄,或者是风举起了画笔,调和了多种颜料,皴染了数遍,根本说不清都有哪些颜色组合了,但更显意境深远。头顶举着狼牙棒似的花穗,轻柔从容地在苍穹绝妙的蔚蓝下自豪地荡漾着,彰显一种即将归去的曼妙淡泊的美。小鸟站在“蒹葭”的梢头唱着老成的歌,“蒹葭”弯着身躯,似乎经不起这鸟鸣的撩拨了。
这里的草木我是熟悉的,因我常在这里健身呼吸清新空气,常与来往行人搭讪欢颜。这里生长的“蒹葭”,我也常常关注。它们好像就是在我的注目下从水里露头,在阳光抚慰下长高的。春夏季节的“蒹葭”,茎秆直挺挺的,修长而苗条,犹如一根根颀长的青竹站在水浅处,一根根结伴沿着水岸边生长,一长就长了好多好多,简直成了“蒹葭”林了。二支渠两岸的“蒹葭”默契地对称着,相互倒映在水中央,绿色的影子洒满了河床。渠水不舍昼夜奔流着,奔流着欢快无比的绿和“蒹葭”送出的清凉。“蒹葭”的叶片细长而柔软,每当有微风从这里拂过,“蒹葭”的茎秆和叶片就会相视而笑,会心地轻轻摇曳个不停,婉约之姿平添一种澄净而优雅的感觉。最让我动情的是它的神韵,好像一位含蓄委婉又清丽脱俗的少女,给人带来了纯美温柔的意象。“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蒹葭”在《诗经》里寓意着女子的纯朴无瑕,也象征着互相倾慕的有情人之间缠缠绵绵、忠贞不渝的爱情,以及“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的一往情深。
“蒹葭”大多都与江河湖泊相伴为邻,泽水而居。我最初认识“蒹葭”是在儿时的豫西南故乡。故乡是半丘陵地带,常年缺水。不知何因,村东岗上竟有一方整年不干涸的大水池,水池里生长着旺盛的“蒹葭”,我们习惯地称之为“苇子”,水池自然被称作“苇子坑”了。“蒹葭”这一草本植物,繁衍能力特别顽强,是那种一见如故,“一岁一枯荣”“春风吹又生”,能够终身相伴的植物好朋友。每人的生活阅历不同,所爱好的植物花草各异,怀想记挂有别,自在情理之中。于我而言,对于任何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是最爱,“蒹葭”尤甚。上小学时放了暑假,我常常围着那个苇子坑边刈割青草喂生产队里的耕牛。间或捡起一块碎瓦片投向苇子坑里打水漂,翘起的瓦片“嗖嗖嗖”地脆响着滑向远处,呼呼啦啦飞入池水反射出的斑斓霞光中。见此情景,我和同伴们乐得手舞足蹈,欢笑声瞬间溢满了苇子坑,而后缭绕在苇子坑上空。端午节前夕,我跑到苇子坑里去采撷肥硕宽大的叶子,扎成小把捺进竹篮子里,挎回家让母亲包红枣粽子,品尝节日的香甜。我曾试探性地问过母亲,端午节为什么要包粽子?她若有所思地对我说,端午节是各家各户都特别在乎的节日,包粽子是为了纪念一个人人都忘不了的爱国志士。我当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一年冬季,大妹妹身体不适,村医诊断后开了几服中草药,药引是苇子根。我为父母解难分忧,拿了一把挖撅,到了那个苇子坑西面,挖开上了冻的淤泥,刨出了白生生的鲜活根须……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父辈们常在暮秋将长老了的“蒹葭”割下来保存,翌年春铺在泥草房的斜坡上,当“薄”来用。其上面再缮些黄背草,能“擎架”好多年。我家有几张苇席,就是从苇子坑里割下的“蒹葭”编织而成的。“蒹葭”富含纤维素,听说还是造纸的上好原材料哩!
后来我被分配到豫北工作,从此与家乡和那个苇子坑告别。豫北不缺“蒹葭”,遍地都是,有风无风总是袅袅婷婷的。那年秋出差豫西,也能搭眼相望成片成片的“蒹葭”在旷野里灵动飘逸。“蒹葭”进入眼帘一摇曳,就将我的思绪牵向了远方的豫西南故乡,想起了儿时与那片“蒹葭”来往互动的情景。
一场秋雨一场寒。淅淅沥沥的小雨好几天滴落个不停,气温确实有点低了,夜晚更为明显。“闲梦远,南国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暮,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灯光之下再次捧读李煜这首《望江南》诗句,回放白天见到的二支渠畔的“蒹葭”仪态,我情不自禁这样想象,也许是“蒹葭”肆意任性地“绽放”在“萧瑟秋风今又是”的时光深处,才使得游子联想颇多,思绪止不住翩然起来。此时,可以油然感受到李煜写下这首《望江南》所寄托的离愁思乡情思了。
行走在渠畔静赏“蒹葭”,聆听着不时传来的“沙沙沙”声响,似是多情的“蒹葭”在单独对我浅吟低唱,也似“蒹葭”代我倾诉思乡的情结。冬去春来,它们仍将挺立在渠畔,像生长在天南海北的所有“蒹葭”一样,为人们频频送来惜春的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