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郑风 PDF版阅读

爱国一寸丹

♣ 袁占才

我的书案上,放着三寸厚的《任应岐申烈资料》。展读其滴血泣泪事迹,凝视其抗日通电、就义遗书,禁不住一次次喉头发紧,眼睛湿润。

这位与吉鸿昌同时被国民党枪杀的英雄,原本应与吉鸿昌将军一样,享至高荣誉。然而却被蒙尘,长期湮没。

所幸,时间难掩本真。2021年7月9日,河南省人民政府批复,追认任应岐为烈士。这是国家对英雄壮烈的最高致敬。

作为家乡的一位英雄,在为任公申烈的漫漫长路上,我曾不断地为之鼓与呼。申烈成功,长期关注任应岐的社会各界,可以说长吁了一口气。江苏诗人杨发余所作《咏任应岐》一诗,道出了大家的心声:“昂藏出鲁山,绝意裹尸还。反蒋全天候,爱国一寸丹。刑前轻蔑笑,松下永恒眠。莫道湮埋久,民心筑祭坛。”

保家不惧生和死,抗日何求功与名。任公光辉的一生,并非是被刻意雕琢的英雄模板。这位1892年出生于鲁山仓头乡刘河村的将军,原本可以做个安稳的读书人,但面对灾荒兵燹,他选择了揭竿而起。

他的“起”,并非啸聚山林称王称霸,而是救民于水火。

民族大义前,任应岐毫不退缩。1925年5月,上海爆发“五卅运动”,时任建国豫军将领的任应岐旗帜鲜明,于当年7月2日在《民国日报》率先声援,发文抗议:“吾即军人,可杀而不可辱。有断头将军,无降将军。凡我袍泽,想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应岐不敏,忝隶建国豫军,誓追随樊总司令之后,与我袍泽敌忾同仇,共赴国难,虽蹈汤赴火,义无反顾。我全国袍泽,其速协力备斗,为国家争人格,为黄族延血脉。”这一‌悲壮的极致表达,忠诚的史诗宣言,颇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豪迈,沸腾着抵御外侮、守护文明的坚毅。

再看1927年1月,任应岐擢升为国民革命军第12军军长的就职宣誓电文:“应岐一介武夫,历经忧患,驰驱频岁,无补涓埃,拔耀显膺,遽辱军节。材铨任重,深惧弗胜,唯有勉竭驽钝,努力奋斗,以报党国而清中原。”

几行短语,节奏铿锵,由谦至勇,‌忧虑与责任交织,尽展忠贞情怀。末尾三字“清中原”,以恢宏的地理意象,喻收复失地、匡扶社稷的远大抱负。他让我想起辛弃疾的“马革裹尸当自誓”、岳飞的“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这分明是出征前的誓言:‌若战,必为锋刃!若守,必成坚盾!若行,必作标杆!若逝,愿化丰碑!

对于日本人的狼子野心,任公是最早看穿的一位。1927年,日本增兵青岛,图谋侵占整个山东。8月15日,任应岐义愤填膺,以第12军全体将士的名义发表通电,揭露日本侵华阴谋,表达誓死抗日决心:“顷闻日本增兵青岛,并拟深入山东,噩耗传来,曷胜愤慨,豺狼野心甘冒不韪,阳假出兵护桥之名,阴行侵略陷害之实,既勾结奉鲁军阀,助长中国内乱,复施其鬼蜮伎俩,破坏东亚和平,似此阴谋实堪痛恨,凡属同胞亟应反对,务盼本革命之精神,作外交之后盾,庶我华胄得免沉沦,迫切陈词,不胜怵惕。国民革命军第十二军军长任应岐率全体官佐士兵同叩。”

这电文,激越悲慨,像檄文,堪称民国军阀时期军人觉醒意识的宣言范本。其中‌“豺狼野心甘冒不韪”,呼应李大钊对日“倭族乘机,逼我夏宇”的定性。而“阳假出兵护桥之名”,直斥伪善外交,类李鸿章对日“先发制人”策略的愤懑‌ 。而“庶我华胄得免沉沦”,暗引《左传》“华夏沉溺”,呼应“为黄族延血脉”的救亡意识‌ 。其保家卫国、誓死抗日的决心可见一斑。

蒋介石的倒行逆施,坚定了任与蒋的对立。蒋先是把12军缩编为师,委任以49师师长,后又在安徽设伏,全歼任师。仓皇之中,任只身逃往天津,隐居法租界,在人生最为迷茫之际,与吉鸿昌结为密友。

虽历经部队覆灭、只身逃亡的重创,任仍将寓所变成反蒋抗日的联络点。

为了联络全国抗日反蒋力量,任与共产党人成立“中国人民反法西斯大同盟”,意欲策划10万人的“中原大暴动”。为此,他毁家纾难,捐出全部家当——4.5万大洋。当时,杨虎城捐了1万,吉鸿昌捐了1万。4.5万大洋,这不是冰冷的数字,是他对“救国”二字最彻底的书写与注解。这份“舍”令人锥心、令人坠心。他倾其所有,把财富留给了国家与民族,却把清贫留给了至亲,以至于他在就义后,仍欠着巨债,其妻刘玉贤贫病交加难以度日。连当时国民党的《觉今日报》,也用副标题感叹:“吉微有蓄储身后不萧条 任生前无恒产在在可虑”,正文更是担忧“至于任之身后,因家无恒产,在在均为可虑。”

天地有正气,千秋尚凛然。1934年11月9日晚,任应岐、吉鸿昌等在天津被捕。在狱中,在刑场上,二人一道与敌斗争。11月24日午,蒋介石以“吉、任累次逞兵作乱,危害民国、勾结共党”罪,在北平炮局胡同国民党陆军监狱,将吉、任二人枪决。行刑时,任应岐着黑呢子大衣,吉鸿昌披青色呢斗篷,二人拒不带刑具,坚持以坐姿从容就义。

国民党对新闻管控严格,但各大报纸仍客观如实地报道了二人就义的壮举。《实报》报道他们被解抵北平,“出站时吉作微笑,任亦自若”。《华北日报》以二人“加入共党危害民国,该两犯已供认不讳”而被枪决。《新天津报》报道枪决情形,说二人在阅死刑判决后,“面容突变,但仍力持镇静,当向陆军监狱当局索纸笔,各立遗嘱一纸,致其家属。”《大公报》报道行刑经过,说二人行刑前仍“态度从容,谈笑自若”。待宣布罪状,即将执行,“吉任两人始少变颜色,但仍矜矜自持,与人谈讲其过去历史,言语之间多愧悟慷慨之词”。

任应岐所写遗嘱,令我泪奔。他首先嘱妻子“小梅来源岫霞(注:任的儿女名字)要尽力照管,好好上学。诸事难为你了。再与来源姥姥说明,天津不能久住,因无钱之关系,家眷等仍回河南为佳,与姐姐均住一处。日后返里,诸事要请大哥二哥关照为盼。”接着是撼天动地的一句:“大丈夫有志不能伸,有国不能救,痛哉!”

这份遗嘱,真的是英雄的侠骨柔肠。它架构了三重悲剧,既有‌现实困境的克制陈述‌,又有‌家族托付的温情暗涌‌,更是‌生命绝笔的雷霆爆发。‌

最后15字,是折戟沉沙的铿然断裂。铸英雄脊梁,凝千古遗恨。尤其“痛哉”二字,如岳飞“怒发冲冠”之啸,将个体的悲剧升华为民族集体之痛。分明是“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孤鸿悲鸣。

时年,任应岐42岁。

就义时,两人均未捆绑,仍着常服,允立遗嘱,死后备棺,足见蒋介石对二人又敬又畏又怕的复杂心态。

反蒋抗日效岳飞,愿抛头颅救华胄。任应岐的事迹没有被写进太多通俗的演义,却在历史的缝隙中闪耀着不灭的光芒。

历史长河奔腾不息,凝结着永不磨灭的英雄印记。值此抗战胜利80周年之际,我感佩任公应岐,他用生命诠释出铮铮作响的真理:有些火焰,暴雨浇不灭;有些光芒,时间遮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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